带着老城厢文物口述访谈的任务，我和我的研究生导师踏进了孙阿婆的家门。一架钢琴，一张皮质沙发，一盏欧式台灯，加上钢琴上精致相框里的一张张照片，让我觉得这位阿婆，这间客厅，会有故事。

　　听孙阿婆介绍，先棉祠北弄40号以前是一位大老板请客用的小花园，光绪年间造的，进口的瓷砖、罗马式的扶手，是整个老城厢别具风格的花园洋房。我无意间走神，偷偷观察起这间客厅。天花板上精致的欧式雕花，一台吊扇慢悠悠地转着，阳光透过那扇百年的车料玻璃窗射在咖啡色沙发上，脚下是红褐色的木地板。窗外那根爱奥尼亚风格的柱子像门卫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

　　孙阿婆名叫孙丽君，今年90岁。已是鲐背之年的阿婆，儿女都不在身边，自己独居。阿婆说：“我的老师杨绛先生在103岁的时候写的一篇文章，‘不要刻意一定要子女常回家看看。子女有他们的事业，有他们的家庭，有他们的生活，我们自己感到孤独的时候，应该好好地安慰自己。自己感到寂寞的时候，应该好好地温暖自己。’那是我的老师呀，我要听她的话。”

　　孙阿婆是震旦女子文理学院英语专业的学生。从震旦毕业后，孙阿婆放弃了家里安排的舒适工作，选择了学校，选择了做一名教师。退休近四十年的阿婆，还记得每个学生的名字。每年教师节，一届届的学生都来看她。“你们别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这个客厅可热闹着呢！”孙阿婆从柜子里的一摞相册中拿出一本。“你看这个，我好开心的，我的学生来看我的照片……你看这张，我跟学生就是在这个客厅合的影嘞！”照片上是六十多岁的学生和九十岁的老师，两鬓斑白的学生紧紧握着鹤发童颜的老师的手，笑吟吟的眼神里藏着多少感动和珍惜。“我眼睛看不清，他们就把照片放得那么大。他们还说，老师，你眼睛看不见没关系，我们都是你的眼睛。听到这句话，我激动哟！”我看到我的导师轻轻握住了孙阿婆的手说：“那是因为你爱学生，学生懂得的。”原本关于文物的口述访谈，变成了两代教师之间的默契。有一瞬间，我看着坐在藤椅上的孙阿婆的侧颜，笑吟吟的眼眶里分明噙着泪水。

　　访谈结束后，我和导师漫步在一街之隔的龙门邨小区。午后的龙门邨散发出浓浓的市井气息。龙门邨的前身就是龙门书院。清朝同治四年，江苏巡道丁日昌创办龙门书院，1876年改名为龙门师范学校，成为上海最早的师范学校。1933年，已改为上海中学的龙门师范学校迁到现在的吴家港。书院虽迁，师道长存，影响着在这里居住的每一代人。

　　十日谈

　　上海老城厢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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