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完由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演出的《白毛女》后,有好多观众依然不敢相信而向陪我同行的某舞蹈家求证:刚才跳喜儿的主演真的七十岁了吗?我告诉他们这是真的,去年我也曾看过她主演的这个我们熟悉无比的剧目,那时她六十九岁。
刚才的这场演出再次证明她的足尖依然足以支撑起她对这门艺术的热爱,同时也收获了中国观众的热情的掌声甚至激动的泪水。
这是生命还是艺术的奇迹?
我们现在是如此忙碌,每年上万集的电视剧,上千部的电影与舞台剧。我们能理解一个剧团六十年演一个剧目,一个演员近五十年塑造一个角色吗?更何况对森下洋子,这是一个异国异乡的角色,这是基本属于青春显得残酷的芭蕾。
演员首先需要的是信念,是对自己将要扮演人物的认同与喜爱。《白毛女》的戏剧与舞剧的演出曾是中国每个县市保留节目。过去的四五十年里曾演过“喜儿”的演员成百上千,而梦想成为戴红头绳的女孩更是难以计数。但太多的人仅凭着青春的底色获得刹那的芳华。
3岁开始学习芭蕾,22岁获得瓦尔纳国际芭蕾舞比赛金奖,森下洋子在看到了第一代“喜儿”松山树子的表演后,就被这个角色以及松山树子的表演所吸引,第二年就毅然放弃国内外多家著名芭蕾舞团的邀约,正式加入了松山芭蕾舞团。1971她第一次在中国演出了芭蕾舞剧《白毛女》并且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更是得到了中国观众的高度认可与热情的礼赞。芭蕾众多经典剧目,难得有一出如此起伏跌宕的人间悲喜剧。森下洋子深深爱上了这个角色,并为它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在她的足尖下跳出了幕起时喜儿的青春美好,在剧情高潮时,她悸动的躯体让观者体会了失去父亲与家园的白毛女的痛心悲怆。
演员作为职业需要一丝不苟,表演是艺术就需要自我的超越。森下洋子和松山芭蕾舞团不仅一次次来到中国为观众奉献这台创作早于中国版《白毛女》十多年的芭蕾舞剧,更是在每一场布景、每一件服装、每一个舞蹈场面、每一个人物上精雕细琢。为了理解这个时代和人物,他们千里迢迢赶赴延安,去体会故事发生地的风土人情,去感受延安精神和中国革命对另一个国家和人民所产生的深远影响。这样的投入使得从主角“喜儿”到普通配角的“陕北妮子”都从精神到身体,表达融合。同时他们也体会到这部作品的不凡意义,他们到中国演出对于中国人民和中日两国友好关系所起的作用。六十多年,十六次的访华巡演,以及今天舞台上七十岁的“喜儿”的表演,已然是芭蕾史甚至是艺术史中的一部不朽传奇。每一部杰作都有天赋与努力的遇合。对于森下洋子而言,至今她每天练功都超过五个小时,此刻的足尖踮起,双臂舒展都是数十年辛勤的排练换来的,是无尽的汗水的浇灌,才让今天的她在舞台上依然身似花蕊。
演员应该认识到艺术的力量并且获取这种力量,演员应该知道表演的意义并且向观众传达这种意义。1852年一位美国普通中学女教师的一本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引发来南北战争与黑奴的解放,百多年前一部中国留学生搬演的《黑奴吁天录》唤醒民众开启新的时代,八十年前《白毛女》作为民族新歌剧没有上演于富丽堂皇的歌剧院而是唱响在黄土高坡之间,让多少蒙昧世代的青年农民参加到人民的军队参与到共和国建立的伟大进程。1952年电影《白毛女》让当时“最有前途”的芭蕾舞蹈家松山树子和她的丈夫清水正夫决定克服种种困难将它搬上芭蕾舞台,到今天成为后继者森下洋子和松山芭蕾舞团共同创造的艺术传奇。不论是当年的松山树子还是今天的森下洋子都理解“喜儿”,理解她的坚强与不屈,理解“白毛女”需要解救与解放,更知道艺术之美和芭蕾之美不仅仅是让人欣赏与追随,她们“希望用艺术之美抚慰人们心灵。”
当演员成为艺术家,当她不为名利所负累而成为历史的责任与担当者的时候,可以冲破不计其数的障碍,也可以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回报。就如今天舞台上的森下洋子用自己充满情感和美的舞姿与身体穿越了时间给予芭蕾艺术略显残酷的障碍。对角色与观众的亲和使她的身体变得轻盈,用生命对芭蕾和艺术的执着使得她可以摆脱桎梏超越自己。
对于芭蕾的舞者而言,足尖就是她们的灵魂所在。森下洋子让时间与空间,角色与观众,存在与意义一同升华。
她让舞蹈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体验。我们观感着角色,也感动于扮演者。
作为普通人,即便没有太多奢望也应该坚持自己的本真。如果稍有懈怠就会成为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人。岁月可以给每个人刻下印痕,但它夺不去你的淡定与优雅,要相信,时光的雕琢有时可以让你比年轻时更美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