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杨冬白个展在德荷艺术中心举行。这让我想起他的那尊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的雕塑《饮水的熊》,彼时他以洗练的写实风格,呈现出充满文学想象力和温情而静谧的意境。这是远及三十多年前一个年轻艺术家的成名之作。白云苍狗,时空蝶变,今日的艺术生态与上世纪80年代不可同日而语。其间,冬白游学东瀛多年,丰富的阅历蓄养了他蓬勃的创作热力和艺术灵感,折射出多元的创作面向和精神维度,也让人感受到他的东方美学渊薮和哲学圭臬。值得关注的是,他的作品也提出了当下人类所面临的共同境遇和思想困厄。
人类虽然获得了由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红利,与此同时,同样也为不断膨胀的欲望和执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战争、瘟疫、环境污染、宗教冲突、地缘政治危机以及社会动荡,乃至人性异化等等始终困厄着人类自身。厄尔尼诺现象和全球气候暖化、环境污染和生态危机等等一系列问题甚嚣尘上。伴随后工业化而来的网络技术在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人类精神生存方式的颠覆性改变以及情感荷载与表达虚拟性的语境。所有这一切,不能不让人反省和反刍这样的时代语境下,人是不是应该放慢自己的脚步?
有一篇流传甚广的短文《请放慢脚步,等一等灵魂》,讲述小提琴大师约翰夏·贝尔在纽约地铁里扮作流浪艺人演奏的故事。在这位著名艺术家整整45分钟的演奏过程中,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几乎没有人驻足,偶尔有人在琴盒里投下几枚硬币。其间,只有一个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襟在旁聆听。约翰夏·贝尔为这场“表演”总共收下了20美元的酬劳,而如果去剧院听一场这位大师的演奏则需要花上200美元。现代人如此匆忙,能忽略耳际萦绕的世界上最美妙的乐声,这究竟是谁的错。
艺术乃是生活的镜像。
这些年,我们曾经沉湎于GDP的竞赛和各种工程的迷思,在追求财富和消费主义的裹挟下,物质与内在欲望一起膨胀,国力日强之下,我们的灵魂却可能积贫积弱。当每年中国8000多万的游客让世界旅游经济为之一振的同时,一些同胞几近粗俗的生活陋习却令人咋舌。
时下“慢生活”成为热词,人们对于“欲望城市”有了反思。也有学者设问“急赶的城市”(a city in a hurry),究竟什么是城市的美感经验?笔者就曾经在一座伪巴洛克风的购物中心外立面上赫然一见“狂聚、狂吃、狂购、狂欢”的大型标语。如果我们继续任性地沉湎其中,或然我们的城市剩下的只有炫富耍帅,或是路怒一族。这些年,我们在微博微信上也“喝”了不少心灵鸡汤,也修习了各种禅语开示,还是疗效不彰。所以,放慢脚步并非易事。
日前,旅行途中逛了有“全球最美书店”之誉的茑屋书店。说文解字,茑是一种植物,望文生义,茑屋或就是一个巢吧。现代人要亲近自然,首要在心里要建构一个自然。物我相契,生活需要静观寂照,才能拥有荷尔德林所说的“诗意的栖居”。
荷尔德林也曾经有诗:谁沉冥到/那无边无际的“深”,/将热爱着/这最生动的“生”。自然是生命的渊薮,亦是生命的法度。要探究人与自然的关系,艺术家须从玄冥的生命体验里获得力量的源泉。中国人与自然万物自古有着更为深刻的共生关系,中国人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时空意识与西方人迥然相异, 静观寂照乃是东方美学至为重要的审美取向和意趣所在。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宗白华曾说:“这自得的、自由的各个生命在静默里吐露光辉。”静观是一种审美,审美是一种间隔化、距离化的美感养成。
东晋陶渊明从他的庭院悠然窥见宇宙的生气与节奏,而达至无言之境。“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怀有天地为吾庐的胸臆,《静观》之展,虽小犹大,知微见著。由观展而浮想,是为心得。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