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次演讲的开场白，我说不知是不是自己翻译村上春树太久了的关系，不知不觉之间，居然自己的人生样式也好像越来越在演示村上文学的一个主题。那个主题是：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偶然性甚至荒谬性。作为在我的人生中的体现，喏，你看，出身于只有五户人家的、穷得连乌鸦都会哭着飞走的小山村的我，这个毫不含糊的乡下人，日后却越来越多地跟上海这座毫不含糊的洗炼的大都市套上了近乎——这个了不起的意外发现，那一天足足让我目瞪口呆了五分钟之久。

　　不用说，任何不确定性、偶然性的背后都潜伏着确定性、必然性。之于我，这个确定性、必然性就是上海译文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确定无误地、必然地存在于上海。我不知道应该感谢这个确定性、必然性，还是应该感谢那个不确定性、偶然性。

　　去年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成立四十周年。八月十九日我应邀来沪，作为社庆活动的一环在思南公馆做译文精品讲座。会场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让我再次深感上海译文出版社以至上海人民是多么喜欢、多么偏爱我这个乡下人。这回我倒是觉得，这既不是不确定性、偶然性，又未必是确定性、必然性，而是上海译文社以至上海这座城市的包容性以至精神格局。把我感动得返回乡下后连续两天三点半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让我感动的，还有两件事。一是《外国文艺》杂志的存在，二是翻译竞赛活动的坚持。为什么这也让我感动呢？这是因为，在译文社所有活动中，可能只有这两项是最没有经济效益甚至赔钱的。但赔钱也要做！这在出版社早已转制为企业管理的今天，非常难能可贵。都说上海人精明，我看还是俺们乡下人更精明，说是狡黠也未尝不可,得老老实实向上海人学习。今天尤其要向翻译赛事主办者学习。

　　应该说，这种翻译赛事举办一两次没什么问题。吹嘘点儿讲，我拉几个人主办一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而若连续举办、连年举办、举办十五年之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就是了不起的事。

　　2004—2018，十五年，十五届，十五次。回忆起来，我好像参加了四次。第一次是我出题。村上春树的随笔，《年底这么忙，何苦偷人家的车》；第二次是华东师大高宁教授出题，我在谭晶华教授主持下在上外做相关讲座；第三次是去年在上海师大为英语翻译竞赛颁奖大会演讲助兴；今年是第四次。这次参赛的译文，对于其他评委的看法，我都认可和赞成。

　　也是因为有部分参赛选手在场，那么我作为评委也好,作为老翻译匠也好，就请让我利用最后一分钟贸然说两句。

　　好的就不说了，专说差的，两点。第一点是语感不到位。语感不到位，语气、语体、文体就很难到位。也许选手太年轻的关系，有的明显受了网络语言甚至港澳腔的影响。例如，“很好吃哦！”你想，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人怎么能是这个腔调呢？翻译不必与时俱进，而是要还原现场。

　　第二点是美感不够到位。用评委沈维藩先生其他场合的说法，就是文学性不够。文学翻译如果缺少文学性，缺少文学所赖以存在的文字审美，那还能成其为文学翻译吗？这既是高要求，又未必不是底线。说绝对些，就文学、文学翻译而言，可以个别不美，但不可以整体不美。而要语感、美感都到位，引用欧阳修之语：“无他求，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

　　至于给我颁发的这个“最佳守护奖”，感激之余，实在当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