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回家,见客堂门口里边的地皮上,有着一把扎成捆头的莴笋,数数是六只。莴笋的叶面上还有几点露珠,露珠与叶子一样湛蓝,水晶般的样子。根部刀削的地方露出了莴笋的肉头,肉头清脆、碧绿、鲜嫩、哑静,像一块狭长的透明玛瑙。问母亲哪里来的?母亲说,鞠贤送的。鞠贤是上海人,嫁到我们村里的,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老了,大概七十岁了,我称呼她为阿娘。为什么送呢?母亲想来想去,对我说,听鞠贤自己说,当年她家里没有米烧饭了,借了几家人家借不到,借到我们家时,母亲把家里的一大半给了她。就为这吧。我问母亲米到底借了哇?母亲说,我们家一直缺钱,米从来没有断过,我借过还是不借过都忘记了,但鞠贤说借了就借了。
这怎么可以是别人说借就借了呢?
母亲嘿嘿,对我笑笑,样子有点可爱。
隔了一周后,我再次在客堂的门口看见了莴笋,一看样子就知道又是那个叫做鞠贤的阿娘送的,母亲点头称是。我说这样不好的。母亲检讨说:你说的这些莴笋好吃的话我转过去了,是称赞手艺的,想不到变成讨吃了。母亲觉得不好意思说:还掉,人家要生气的。这里面肯定有事,我看看母亲,母亲支支吾吾。我开始刨莴笋了,母亲把叶子拿去用盐捏一下,像是自说自话:鞠贤种蔬菜,是我叫她到我们家里来的,和她一起坌地、翻地、碎泥、选种、落种、移栽、浇水、施肥,还有间苗,都教的。母亲强调:鞠贤聪明,样样东西教一次就会了。
我对母亲说,真有此事?
母亲说这事是真的,比借米还要真。
我第三次回家的时候,老早就看见鞠贤阿娘在走路,就叫应了她。她喜出望外:“弟弟么?”“嗯,是的。”她笑着:“回来给爷娘烧饭是哇?”我点头,我接着说:“阿娘,你家的莴笋是绿肉头莴笋,颜色清爽,肉头清爽,好看,好吃,谢谢啊!”“弟弟,莴笋啊,难为情的,不要说了,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言罢,面孔马上严肃起来:“你快点回去烧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