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资深的写作者兼文字编辑,我已病了很久。这病,叫做“文字洁癖”。
自己的每篇稿子,在按“发送”键之前,会一遍遍地检查,非到截稿时间,不肯脱手。换了书稿的校样,则变本加厉,甚至还跑到出版社看开印前的菲林片。所有的执念,都是为了白纸黑字印出来之后“再也捉不到一只老白虱”。自己编的版面、负责看的大样,也同理。常有朋友劝说“大致差不多就行了”,可我早已习惯,改不掉了。
习惯成自然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几乎影响生活质量。平时看报,随便一翻就看到错别字、病句、标点符号乱用,若是一篇好文章,赞赏程度旋即打折。刷微信朋友圈、公众号,看到更多的错别字、病句、标点符号乱用,只好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又不是正式出版物,直接忽略吧”,但偶尔还是忍不住评论指谬,才感觉舒畅些。听报告、演讲、访谈之类,听到念错字、破句,又不胜别扭,赶紧切换到坐禅状态,耳不闻为净吧。
然而,在人口爆炸的大都市生活,耳不闻为净好难啊!那天,在地铁车厢里,有人对着手机大声说话:“Mary,我是Linda,打Emily电话她不接,你帮我看看Peter在office(办公室)吗?我们team(团队)有谁在office啊?要不你把proposal(计划书)放我办公室,或者放在reception(前台)那里,客户马上要来拿!”夹心饼干,夹得不地道嘛,我要多克制才没跟她说“最后一个‘办公室’改成‘office’”,要不你索性换作网上流传的那经典段子样式——“这个project(项目)的schedule(安排)有些问题,cost(成本)偏高。目前我们没法confirm(确认)手上的resource(资源)能完全take(使用)得了”——夹心再多点,让句子破碎不堪,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就懒得听下去了。
提起夹心饼干,记得有一次,陆谷孙先生夸董桥先生的文章,我说了点不同意见:董先生的中文、英文确实都很棒,但毕竟是在写中文文章啊,夹了那么多那么长的英文,还让不让我们中文读者享受阅读快感啦?可同样中文、英文都很棒的陆先生,一定深得董文三昧,对我的谬论大概是不屑的。
说回文字洁癖。同行聚餐时,对面的姑娘讲起刚在报上读到的错别字,“这样的低级错误,只要某一道关上的人稍微仔细一点点。”一副扼腕痛惜的样子,好像这错是她自己犯下的。众人皆报之以呵呵,我却眼前一亮:碰到了同样的文字洁癖强迫症患者,无疑!惺惺相惜间,两个陌生的患者当场互加了微信。回看朋友圈,有好几个这样的病友呢。
不过,这病的持续发作并未给我造成多大困扰,发完了该干吗还干吗。不像我的忘年交Bill,一辈子嫉错如仇,为此所累。偏偏他还是个英文通,整天看中文媒体、英文媒体,耄耋之年还给报社、电视台写信纠错,人家没回音他就生气。我劝他“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勉强接受,好过一阵,又复发,真的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