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读书、生活和创作
我和冯牧说着说着,他突然说:“晓林,我这就写,省得你回到上海,又要等我的稿子。”他指着摞在茶几上的一堆文学刊物,“这些刊物,你随便翻。”说完就走近他的书房。只是约莫四十分钟,冯牧就从书房走出来,“写好了,你带回去吧。”真是文思神速,倚马可待!看着手中这几张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稿纸,我真是太佩服冯牧老师了!
冯牧看出了我的惊奇又是诧异的眼神,对我说,他写文章很快,不太费劲,只要给他充裕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他可以写得很多。我又问道:“冯部长,你写东西都是一稿就完成的吧?”他反问我:“你还写二稿吗?”在那个尚未有电脑写作的年代,冯牧的提示,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和动力。在这以后,我无论是写散文、小说、评论,还是报告文学,都尝试着尽量一稿完成,宁愿腹稿准备的时间长一些,也要逼自己做到这一点,这样,可以省却“上来就是草稿后面还要再次誊抄”的惯性写作习惯,以节省宝贵的时间,还能在“自我加压”中有一种“不走回头路”“一次成型”的创作意识,优化写作效率和质量。
这以后的连续几年,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到冯牧先生的家里坐坐,零距离地感受一位学养深厚、雍容大度、面带微笑、充满生命活力的文艺评论家的内心和风采。
1990年11月,应《文汇读书周报》邀约,借着到京组稿的机会,我对冯牧作了关于读书、生活、创作三者关系的访谈。
面对广大读者对于文学作品反映现实生活的力度和深度以及文学创作高格调高品位的要求和渴望,还有我国相当一批中青年作家高涨的创作热情,冯牧直言:希望这几年显现才华,曾以优秀作品赢得读者喜爱的作家,不要丧失对于生活的热情,同时应当承认自己在文化素养、对文学遗产的积累和吸收方面,有着很大的不足。这两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青年作家就难以进步。
冯牧还认为,与当年不辞辛苦深入生活、从社会最底层了解民众愿望和时代进步的许多作家相比,现在刚写出一点东西的年轻作家,却是忽视或者不愿意深入生活,热心于写那些人民群众不愿看也看不懂的作品,靠着自我感觉的“内宇宙”去想像和填补自己的作品,可以说,这种所谓的创作热情,只能是虚无的,勉强的,短暂的。正如在一杯净水中,无法感应到海洋波涛的起伏。
冯牧还深情回忆起自己在延安鲁艺时期,如饥似渴阅读大量中外文学名著,他至今也觉得那是一段极为重要的自身提高阶段。他说,当年听茅盾、郭沫若、周扬讲课,七个人排队等着看《安娜·卡列尼娜》。梅里美的《高龙巴》是冯牧的心中最爱,他曾将它全部抄写下来。鲁艺的学员们还读精美的散文、诗歌,以及别、车、杜的文学评论文章,且是都做读书笔记,这正是他们渴望成才内心真情的自然流露。
冯牧说到新时期文学蓬勃发展时期一些很有才华的作家,认为他们拥有比自己以前好得多的读书环境,但他们缺乏的是对于中外优秀传统文化稳定、长期的累积。一些作家的文学功底,比起前辈来说,两相对照,高下立见。他特别强调说:“这是必须补上的一课,如果对此掉以轻心或者不屑一顾,那就是缺乏自知之明和自重之心。”
冯牧还将他们这一代作家的发展轨迹分为两种,一种是从青少年时期就具有动荡飘零生活的经历和感受,接受了先进人生观后,能够用比较正确的眼光观察生活,在革命斗争过程中,产生表达美好事物的愿望,同时从文学书籍中,获得表达内心情感的能力,如诗人郭小川等人;另一种属于书香门第家庭,从小就有比较好的读书环境,自幼受到文化熏陶,得到高等教育的培养,于文学创作之前就有了较为完备的文化素养,何其芳、卞之琳、宗璞等人就是。冯牧说自己属于后者。冯牧的父亲冯承均是《马可·波罗游记》等名著的译者,他的父亲十五六岁时,就作为中国最早的留学生到法国、比利时完成了中学、大学的学业,以后成为北师大的名教授,精通法文,兼通英文、意大利文等多种文字,光是译著便有三四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