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童年,有点难。指的自然不是我,外孙女贝贝是也。
记得那年贝贝初二,六一节一过,别说是告别童年,连少年也快挥别了吧?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在我看来,她走出了童年,跨进了少年的门槛,又向青年的大门张望。但几个时间段的分割,缺少截然,多了缠绵,特别是告别童年。
有事例为证。
贝贝卧室里有架书橱,一半装着她小时候看过的书,花花绿绿,图文并茂。和许多孩子一样,连她玩过的玩具,也弓身蜷缩在里面。渐渐地,另一半新书已满,后来者再无插足落户的可能。妈妈说,把玩具处理了吧,给新书腾地方。贝贝摇头噘嘴不算,还开开橱门依次抚摸童年的玩伴,那种不舍,令你不敢大声将“幼稚”说出口。知女莫若父,爸爸说,给她留着吧。
小时候,贝贝有许多时间是在我家度过的,所以家里留有她许多的琐琐碎碎。她大了,读书了,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则购置了一只透明的塑料箱,将她玩过成百上千遍的物件,翻破了的小书,重彩涂抹的“抽象画”,统统锁进箱子。因为透明,我还能看到她的童年。
慢慢地,新家变成了旧家,什物一件多似一件。把这只贝贝可能遗忘了的箱子处理了吧?她妈妈说,还是告诉她一声好。
贝贝应声前来,蹲下,默默地翻检,智慧拼板重新拼了一次,拨浪鼓拨弄了一番,面对做小医生的全套医具,露出了当年小医生的微笑……半晌,她对我说,你愿意处理就处理,只要别让我看见!
孩子返身出了家门。
为了这句话和那返身迅疾离开的身影,箱子又被我多留了两年。
有一天,我打翻了窗台上的花瓶,水漫漫,弄湿了倚在窗台角的贝贝的最爱——维尼小熊和米老鼠妹妹。
这两个伙伴与贝贝情深意长。米老鼠妹妹几乎与贝贝同时成了我家的一员,陪贝贝安睡、陪贝贝玩耍、陪贝贝逛街,情同手足啊!我曾写过的《输给了米老鼠妹妹》,当时的贝贝可是让我一读再读的啊!小熊维尼,则是阿姨买给贝贝的生日礼物。贝贝从阿姨那里知道了小熊维尼的故乡在英国,维尼看似傻呵呵,没头脑,其实聪明、诚实又勇敢。贝贝让米老鼠妹妹倚在维尼的怀里,嘱咐维尼看好妹妹,也看好外婆。
我这个忙碌的外婆,很少打量这两位守护神。在阳光下一端详,维尼和米老鼠妹妹的衣着都已褪色,面色已经苍白,那是每天在东窗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印记。他俩陈旧,我在老去,情景倒是贴合,但,不免因此起苍凉。
我电话贝贝让她来一趟。刚进门的贝贝直奔翘着屁股趴在地上的米老鼠和维尼:“哎呀呀,看屁股湿的!”她的不忍和心疼,我已料到。“外婆,你想不要他们了吗?”贝贝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光分明是在替老友打探前途,询问生死。在孩子面前,我不敢说出我的喜新厌旧,立马改变初衷:“留着,晒晒干,还坐在窗台老地方,看好外婆!”
临走,贝贝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给米老鼠妹妹和小熊维尼拍张合影!
那意思是什么?拍了照片,就随我怎么处置了?
贝贝,我不会丢弃米老鼠妹妹和小熊维尼,他俩是你童年的伙伴和见证。外婆知道了,一个孩子和童年告别不像转身那么容易,得慢慢抽身……
现今已在美国大学深造的贝贝,按说早已和童年告别,怎么还对我发给她的幼时照片和故事兴奋得欣喜欲狂?莫非,安放在心里某个角落的童年记忆又再次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