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晨出城,走后峡,出门即雨。入山后雨渐转细,接近一号冰川时,雨中渐杂飞雪。待行至冰川道班,车外俨然已是一片冬日世界。
上达坂后,雪愈来愈大,行至“老虎口”,已是大雪纷飞。人在此境中,感觉上完全已在冬日,忘记了山外正值八月盛暑。
下山后渐渐将雪景抛在身后,山中仍是秋日景象。时见牛羊散布于山前草地。车子驶入一段开阔的山谷平原,路两边绿茵如织,一直蔓延到山脚,颇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气势。
远处有一大片开着紫色花的草地。有人说,那就是薰衣草。
过草原后,又复入山,山前有一铁路道岔,南疆铁路即由此穿过。
再入山后,车子仍是沿河而行,河边多苍榆,道路蜿蜒崎岖,风景自然天成。遥想没有汽车的年代,前人骑马乘车沿河而行的情景,当是如何的孤寂与静谧。傍晚进巴仑台小镇,入住“豪华旅社”,该店虽名豪华,实则简陋,惟铺褥尚洁爽。
五日出巴仑台,车子仍在两山夹峙的山谷中穿行,过骆驼圈子道班后,再前行数里,有巨石如峰燧。
是日晚十一点抵巴音布鲁克镇。或因海拔稍高缘故,头微晕并伴有发烧状。晚饭喝了半碗稀粥,即回到下榻的“白天鹅旅馆”的土炕上睡下。
六日晨六点起,在户外洗漱,掺了些暖壶里的热水。犹如身在晚秋。
此地距天鹅湖四五十公里,此间草原蔓延广袤,几至天边。在山上观名景“几道弯”,有身在画中之感。
下午驱车走乔儿玛,途中山谷景色,甚为动人。山坡上长满一种有着肥大阔叶的草。远看疑为农人所种,稍近后始发现,原来皆是野生。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时,一路穿越山水松涛,只是不在月下而已。遥想当年的修路人,最是不易。
晚上八点至闻名遐迩的“零公里”处,一边是巩乃斯,一边是那拉提,一边是乔儿玛。众人商议,在路边道班的旅舍下榻。此处风景颇美,一条大河从屋后窗外流过,河两侧皆是高耸入云的茂密松林。是日晚在道班食堂吃饭,喝带去的杜康半瓶。
山中的夜幕,较山外来得尤速。饭后散步户外,斜月当头,星斗满天,只是这久违了的情境,皆是山外的都市里难以见到的。
七日晨起身上路,由零公路处西行一公里,即北上。仍复昨日的山中景色,河谷中牧人的帐篷,袅袅的炊烟,牧妇正在给奶牛挤奶,羊们在低头吃草,一只牧狗在周围不时来回穿梭,俨然部落里的首领。几只大鹅在一处溪水边呱呱地大叫,则像是正在开一场激烈的研讨会……这样的一幕场景,近乎置身童话世界!
在一片开阔的山间,突然出现一片盛开着蓝白碎花的草原。
由此前行不远,终到久闻了的乔儿玛。
乔儿玛有纪念碑,碑的正面,是“独库公路牺牲的同志永垂不朽”。碑的背面,则刻有详细文字,叙述该公路“全长五百二十六点七四公里,从一九七四年开始修筑,一九八三年完工,参加该项筑路的有解放军的三支部队,并有自治区交通桥梁队的同志。为修筑该公路,共牺牲了一百二十八人。”
牺牲者几乎都是部队的同志。
观望四野,有碑而未见墓地,遥想当年牺牲了的人,大概是多被葬在了沿线各处。
伫立碑旁,眺望碑后那一片翠绿的山坡,其色也苍,其势也茫。遥思作古诸君,已逝去二十余年矣。倘有当年筑路患难兄弟再走此路,再在此观看碑文上铭刻着的战友姓名,心里涌起的波澜,当会是何等的感伤与绵长……
二十余年的岁月,不啻于沧海桑田。想到此处,呜呼哀哉!不免黯然神伤。
由乔儿玛启行,仍是一路上山。山中植被渐稀,不复花谷景象。渐往上行,经一“防雪长廊”,一堆堆黄白相间的巨大堆积物,远观不知何物,及至近视,才知道是被风刮到此处的积雪,尚未消融。
由此下山,路越来越险,山势亦越来越陡。走过三岔河道班后,峡谷因越来越窄,愈发地显出山势的陡峭。山的颜色,均是土黄或铅灰,全然不见一丝绿色,甚至不见飞鸟。而有些地段,索性就是从山壁中间往山体内凭空凿出来的一条“天路”——巨大的山岩悬在头顶,令人不寒而栗……
乱山之中,车子绕过了一处弯道,前方突然出现了十来个养路工,一律身着黄色马甲,戴着黄色头盔。当我们的汽车从这些人的身边经过时,我看到人群中有好几个都是围了纱巾的姑娘。纱巾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周围的荒山里,不见人烟,不见飞鸟。只有偶尔驶来、又错过去的汽车。有时候,感觉车外的山坡上似有三三两两的黄牛,可再一细看,才发现都是些或黄或褐的大石头。我想,也许造物者因这里没有生命,才有意将这些怪石抛撒在了这片荒坡上。
渐渐地,路边一侧的河谷里,开始有了绿树,于是心里也不由得涌起了一层暖意。
车子终于出了山谷。远远的,在半山梁上,就看见了那个叫独山子的城市,俨然一片“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