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上海的冬天特别冷,那年根据巴金先生名著《寒夜》改编的电影正式公映,那年我父亲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上世纪80代初,我父亲年年冬天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老慢支顽疾,冬天是最难熬的。这年,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情稍有好转,由重病室转入普通病房。那天,晚上轮到我陪夜,吃完晚饭,我帮父亲洗盥完毕,对他说,离医院不远的“红都剧院”(百乐门)放映电影《寒夜》,正好有夜场,您先睡,我看完电影就回来。父亲点头答应,去吧。
我怀着不安的心情从医院出来,这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路面积雪渐厚。顾不得脚上鞋子湿透,走进电影院,买了晚九点三十分最后一场票,真是寒夜里看《寒夜》,场内观者寥寥无几。那时正值开放之初,看电影差不多是人们唯一的娱乐活动,要是在白天非得等退票不可。
想到父亲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不过电影还是深深地吸引了我。巴金小说原著我读过,电影的直观表现令人的感受更加强烈。由许还山、潘虹扮演的男女主角,把世道纷乱,夫妻间的焦虑困顿,刻画得淋漓尽致。
看完电影,我便急着往医院里赶,上海的雪夜,寂静得令人发怵。父亲睡着了,我趴在病床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还是《寒夜》里那一幕幕。不知不觉中天亮了,我又得去上班。
父亲的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没过几天,病情忽然加重,转入一家大医院,那年上海的冬天真的特别的冷,那种雪后初晴的寒冷令人刻骨铭心。我望着父亲日益憔悴的脸,心里万分不安和难受。父亲倒淡然,还问我电影好看吗。我说:“千万不要跟姐姐哥哥说,否则他们一定要责怪我的。”“好,我不会说的。”
父亲去世的前一天下午,迷迷糊糊醒来说,他做了一个梦,我说什么梦,他说,梦见你和哥哥硬把我塞进一个柜子。第二天,他走后,我同哥哥推着老人家去到太平间,兄弟俩跪着还真是很艰难地才将他放入冷柜……
母亲先十年就走了,如今父亲也离我们而去。那年我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我意识到,人生的寒夜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