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篇载: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奢,奢侈,既是物质上的精美、铺张、浪费,又是非物质文化上的绚烂、繁缛、浮夸。孙,通后起的逊字,谦恭,顺从。俭,节省,一般为褒义词,但有过度发展之可能,而成吝,故本文释俭为俭吝。此章之俭,既是物质上的局促与吝啬,又是非物质文化上的保守与闭塞。固,多义,此章之固应为陋义。司马相如《上林赋》有“鄙人固陋,不知忌讳”句,固陋一词谓闭塞鄙陋,见闻浅少。
孔子是说:“奢侈就会不恭顺,俭吝就会鄙陋。与其不恭顺,守可鄙陋。”
奢与俭互为对立面。八佾篇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回答:“礼,与其奢也,宁俭。”其实,礼仪的奢与俭皆不恰当,奢过于外向张扬,俭过于内向收敛,礼仪应在两者之间适度呈现。如果不能适中,而不得已非要在奢与俭中选择一种,那么孔子宁愿选择俭。孔子的意思主要是反对奢。本章之精神与此一致。所不同者,宁俭勿奢重视外在表现,宁固勿不逊强调主观态度。
奢侈何以会不恭顺?除外在的物质因素外,奢侈以虚荣心和炫耀欲望为内在支撑。这种虚荣心和炫耀欲望膨胀到一定程度,必会飘飘然,自我陶醉,以为高人一等或几等,因而趾高气扬。此时,能够谦逊、恭顺才怪!
俭吝何以会鄙陋?过分节俭可以说就是吝啬。极度舍不得,小气,眼光、心思全在已有的财与物上,唯恐失去一丁半点。如此这般,怎能不心胸狭隘、气量窄小?怎能不孤陋寡闻、见识短浅?缩紧的内心与吝啬的行为,互为因果。
不逊不好,固亦不好,最好是既非不逊,又不固。然而,人性复杂,人生复杂,时时、处处、事事都恰如其分,难矣哉。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固勿不逊。固,令人讨厌,但那只是个人品性欠佳,影响毕竟有限。不逊,更加令人讨厌,因为那已经违礼,尤其是僭上,危害到人际关系和社会运转的“游戏规则”。
孔子反对奢而不逊,应该与当时的社会风尚有关。就是说,春秋末期虽然战争频仍,社会动荡,但统治阶级的奢靡之风却不见收敛;同时,土地私有化开始蔓延,民间亦讲排场,求奢华,人们争相攀比,待人无礼,言行不逊,特别是以下犯上。孔子对这种风气十分反感,于是经常教导弟子们加以警惕。
今人学习此章,不免感叹到处皆见“奢则不孙”。随着经济快速发展,生活水平提高,豪华、奢侈已经风起潮涌。自然,此风潮自富人起,置办豪宅、名车及其他各类国际顶级奢侈品。恰如当年鲁迅先生对国民性的深刻剖析“一阔脸就变”,如今许多富人财大气便粗,除了权力和金钱,其他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所谓中产阶层,则紧随其后,实践着中等奢侈,这从他们的婚礼、生日宴会以及日常作派中可见一斑。至于那些小白领,甚至一些低薪者,被奢侈风潮裹挟而不能自已,在进行“奢僭”,即追求超过本分的奢侈。他们以拥有某种单件奢侈品而自豪,或挎包,或手表,或时装,或皮鞋,哪怕几个月、一两年节衣缩食。他们可谓一奢脸就变,其洋洋自得、出言不逊之态,十分可笑,亦复可怜。
奢侈,历史上彼伏此起,但从来不是好事情。发展中国家奢侈成风,尤其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