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通常是出自直觉,不容细想,就一件一件地好,一心一意地好,这种好,大致都不会错,因为清白,心无点尘,简简单单的,便有了直指人心的力量。若是深思熟虑过后,端出来的那个好,就不怎么正,算计也有了,谋划也沾染了,甚至,多少还带上一点赌的意思。这就不是好了,是什么呢?就不细说了。人一辈子里,能得到的好,大概不会很多,得到了,不知道如何搁置才是妥当的,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这么难得的好,有一种人,倒是给予得极爽气。理发师对熟客,通常都极好,出于直觉地好,越是优的理发师,越是好得稳准狠,毫不拖泥带水。去剪发,喜欢下剪子飞快的那种师傅,一见你人,一听你三言两语,就胸有了成竹,下手极是磊落爽朗。若是一边剪一边思索,修修改改缝缝补补,剪出来的发,大致是不堪端详的。
理发师又是极放肆的一种人,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只有他们是公然可以的。带包子去剪他的莫西干头,进门看见我自己的理发师闲闲站在那里,便跟伊微笑打招呼。人家走过来崩着一张苍白的脸,一句话没有,松开我的大衣领子,直接就撩起了我那把半长头发握在手里,跟伊讲,剪个简单点的吧,经常要出门,怕麻烦。人家嗯嗯两声,最后加一句知道了下礼拜来吧,这就落槌了,再问就是我白痴了。
十个女人里,起码有九个半,口口声声抱怨,遇不到合心意的理发师,某某名剪把伊的头发弄得跟鬼一样,某某大师傅把伊的一头青丝糟蹋成了咸菜,云云。女人们坐下来饮茶吃饭饭,省不了的一个话题,必是本埠最近哪把剪子灵光。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在外埠剪发,深黑的雨下得一天一地,被友人牵着,坐进一间暖暖的发廊,师傅是手软脚软顶一头玉米细穗的那种妖娆男人精,一边飞快地剪,一边嘴里八卦个不停。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闲闲地听,听到后来,我是摆下全幅心思一字一句地聆听,因为人家讲的,居然是真理。伊讲,你们女客人,最是不懂事,跟我们理发师傅剪了一次发,就一肚子不满,这个不对那个不对,第二次就不来了,笨死。你要来第二次,就会对了……这样的真理,听一遍,就牢记下了。
昨晚跟友人吃饭饭,问伊,darling,想去剪个发,直发,很多年没剪了,会不会好看?那个darling想也没想就爆笑了起来,一探手解开我的发髻,五指插到我的头发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了一句,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用的还是罗大佑老伯的苍狼口气,真真被伊气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