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茎生长在贫瘠山地,人们吃的,是它扁圆的根茎,也称盘菜。在不能温饱的年月,在贫困山区它经常扮演四季蔬菜甚至一部分口粮的角色。这是一种担当,也是人们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它很“寡”,如果没有充足的油荤,多吃几顿,口里就会清水直流,肚里就会被人抓了挠了一般慌慌的。因此状如运动项目中的冰壶的它,色泽虽然莹白中透出紫红,煞是可爱,却没有人会把它看成一块紫玉。
当知青那几年,出工收工,从种了蔓茎的坡地边走过。看着它开出的瘦骨伶仃的花,浅淡的暗黄色那样漫漾开去,感觉像极了一抹凄楚的笑容。
后来读书,知道蔓茎古称“葑”,又叫蔓菁。《诗经》里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的诗句;唐代元稹亦有“三春已暮桃李伤,棠梨花白蔓菁黄。村中女儿争摘将,插刺头鬓相夸张”的描绘。前者以蔓茎喻爱情,说:采蔓菁,怎能抛弃它的根?山盟海誓不能忘,要终身相伴;后者用争着插戴蔓茎花的情状表现乡村少女的活泼。可见在古人眼中,蔓茎有情,蔓茎花美丽。
对蔓茎的栽种,自古就比较普遍。因为它的随遇而安,诸葛亮曾令蜀兵广为种植。故后来刘禹锡说:“(三蜀之人)呼蔓菁为诸葛菜……”我当年下乡的山区,生产队的仓房里,一到夏秋季节就堆满从地里收回的蔓茎。我们住在仓房一侧,新鲜蔓茎的特殊香气就整日缭绕着我们直至我们的梦境。那气味,也逗引得刺猬常来偷窥。村民曾向我们传授用蔓茎打刺猬的方法——掷出去,蔓茎会戳在刺猬身上,使它无法快跑而束手就擒——因此有段时间,年少的我们进进出出经常手握一轮蔓茎,希望能有所斩获。令人遗憾的是,奇迹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新鲜蔓茎不能被存储过久,时间一长,就会发芽长叶,肉质日见泡松、干涩。因此,很快就有公社女社员来把它们做成干片。简单的做法是:把它切成圆片,用篾条穿起来,长长一串挂着,自然风干。较有技术含量的做法是,把一个蔓茎牵连不断地切成薄片串成的花,挂起来,晾干。这样的干蔓茎片,省了篾条,以后取用也方便,而且更薄,也就更好吃。
蔓茎的味道有点类似萝卜,虽然汁水少些,但没有辛辣味。新鲜的,可当水果,也可切成丝,放火腿丁煮汤,临起锅,再撒上一撮葱花,色香味俱佳。切成方形的蔓茎坨,用以炖排骨或牛羊肉,能去油腻并增加甜鲜。苏东坡创制过一种“东坡羹”,里面就有蔓菁。至于干蔓茎片,先要用沸水将它煮扒,略略漂洗,切细,然后炒蒜苗,也可用来炒虾皮或虾米,味道非常好。
不知为什么,如今很难见到蔓茎了,特别是在大都市。其实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它是一道非常好的降血脂减体重的保健菜。曾有老乡给我带来一块腊肉。说是山里人用蔓茎养出来的猪腌制的,即使是肥肉,脂肪含量也不高,香得很。应验下来,白花花的一坨,一口咬下去,竟然没有流出半滴油,味道却香美得无以复加。
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在县城的菜场,好不容易买到两个蔓茎带回。平日里被我的蔓茎传奇逗引得心痒痒的朋友闻讯,次第登门参观。有一正在减肥的子侄辈小女子,将莹白中透出紫红的那个扁圆,捧在手里,凝视良久,抚摸再三,慨叹连连,仿佛那真真正正是一块稀世的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