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当年“外甥皇帝”祖堃在厂里风光得很,单苏巴结得紧,两人轧过朋友,不想到了谈婚论嫁时,秉逊偏要外甥回乡娶亲,祖堃不敢忤逆,两人只得分手。公私合营后,看到祖堃娘舅当上了私方厂长,单苏跟旧情人夹缠起来,为的是摆脱包药的苦差事。祖堃虽然不过是个司炉工,却充大好佬,满口答应。娇鹂知道后劝祖堃少掺和,还拿他考药剂师说事。
前前后后,单苏到河滨大厦来过十来趟。最初还有小姊妹作陪,后来就独自上门,也不避嫌。娇鹂怀家孝时,来得尤其勤,常常提着一堆礼品。娇鹂明知祖堃办不了这事,况且也怕欠人情,可拒绝来客又抹不开面子。这样一来,反倒不好意思,总是好菜好饭款待。单苏嘴巴甜,热络得不行。趟趟来了,也不闲着,相帮一起烧菜做饭。还领着家恕去买吃的,跟孩子混熟了。不知怎么一来,竟传出单苏是娇鹂的表亲。所谓“一表三千里”,她便顺竿爬,俨然成了老表。
然而很蹊跷,突然之间,单苏说不来就不来了。娇鹂怀孩子长达九个多月,祖堃当“和尚”寂寞难耐,偏偏又不争气想跟妻子缠绵,碰了软钉子,又没法发作。渐渐他家里呆不住了,老想往外跑,一跑,自然跑到了单苏那里。小屋里,有架留声机,皮黄越剧,上海三、四十年代老歌,还有苏俄歌曲,应有尽有。见祖堃没事喜欢喊几嗓子绍兴大班,她便乐意陪他一起去看绍剧,看多了,居然能把“三五七”、“二凡”唱得有板有眼、有腔有调。
妻子坐月子时,祖堃借口读夜校,频频跟单苏上馆子、看绍班、喝咖啡。但即便这样,他待妻子还是非常好的,对两个男孩更是从心底疼他们。他特别喜欢孩子,嘴里常挂着“三碗下饭一个罈,五亩田地(儿子)一个园(女儿)”,那才称心呢。
孩子满月后,每礼拜,祖堃夫妻俩照样坐三轮车去老闸戏院看绍班。有好戏一场不脱班,遇到新上演一个剧目,每每让祖鸿先看完了,隔日夫妻俩带了家恕再去看戏,家孝则交给祖鸿照看。祖鸿一面啃俄文、温课、做考卷,一面摇着摇篮。照例,哥嫂看戏回来,总会带回来夜点心犒劳他。不知从何时起,单苏又来河滨大厦做客了。还是带了礼品来,主人还是留饭。她似乎变得有点神经质了。娇鹂料想,这大概是调写字间落空的缘故,因此总觉得亏欠了她。她跟祖堃说话容易说拧了,话里带刺,这像什么?娇鹂早就想下逐客令了,可碍于情面,也碍于送来的东西,总不好意思启口。
六月里的一天,娇鹂带家恕、家孝去外滩看轮船,因为工房里孩子特别多,经常发生吵架,家恕弄不过别人,一开打就挂彩。母亲既心疼孩子,又怕邻里间伤和气,顶好的办法是避避开。一天回来,看见祖鸿一头扎进家里去,却不知为何猛然间退了出来。平时这个时候祖鸿不在家,正巧今天回来取实验作品。娇鹂看见小叔子红着脸往外跑,便问他什么事?祖鸿虽闷声不响,却异常机敏伶俐,编了一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回到家里,娇鹂见祖堃刚爬下木扶梯,单苏靠窗侧身坐着,在用手指耙梳头发。娇鹂偏不肯往坏里想,其实心里也明白,丈夫真有坏脑子,管得了眼前,管不了外面。
一年秋天,邻居家里插桂花,家恕也要,娇鹂拗不过,推着卧车,牵着家恕的手,一起去寻卖花人,但小贩拐个弯早没影了。结果,还是看门人在大厦小花园里摘了些送给他们。带回一大捧桂花,玻璃瓶小要翻倒,还非得用广口瓶插不行。广口瓶在屋里,娇鹂伸手旋了几下黄铜钮门,可则怎么也旋不开,门毛玻璃后面依稀还有影子。娇鹂看了一怔,没吱声,回到二阳台里高声关照家恕看着点推车里的弟弟,便拿了漱口杯到水槽盛水去。她前脚刚离开,祖堃跟着就出来了,低低吹了口哨。然后,大模大样跟儿子说桂花枝,还在儿子背脊后用指头教他怎么写“桂”字……
少顷,娇鹂掰了桂花枝插好,回家给家孝喂了奶,捅旺了煤球炉烧夜饭。丈夫抱着家孝,涎着脸搭讪着,妻子只顾忙,也不吵也不争,只是不想看他。偏巧夜里有一场《三请樊梨花》,原先就买好票的,不能不去。出门前,娇鹂格外留意起打扮来。几番催促之后,她才挽着丈夫,穿过拥挤的甬道。邻居见了他们恩爱的样子,总不忘称赞说:“看!人家蔡家嫂嫂福气多少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