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发现有个婴儿在哭

　　八月的杭州，连空气都是发烫的。可对我来说，最煎熬人的还不是这人人畏惧的酷暑，而是女儿的白血病。落实到眼前，那就是——供者！治疗白血病的一个重要手段是移植。移植能否成功，很大程度取决于供者造血干细胞的质量。医生移植技术成熟与否，也往往体现在对供者干细胞的选择上。有的白血病患者，由于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供者而无法进行移植，再高明的医生对此也爱莫能助，眼睁睁看着病人撒手人寰。我所敬重的一位文艺界领导，不幸被确诊为白血病，就是由于找不到合适的供者，在新时期中国文学蓬勃发展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大家。许多作家都为此扼腕痛惜。理想的供者是移植成功的一半。从这个意义上讲，供者就是患者的救命恩人！

　　可汪泉的这个救命恩人在哪里呢？记不清多少次了，在这酷热难熬的不眠之夜，这个问题就如同一枚钉子牢牢钉在我心窝里。一切的一切，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汪泉血脉里流动的并非是我和温小钰身上的血。她是一个至今不知来历的弃婴，是上苍对小钰和我的宝贵恩赐！

　　那是三十七年前一个冬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北风呼啸，冰雪覆盖着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大地。我们在与我家仅一路之隔的内蒙古医院走廊上发现有个婴儿在哭，周围已围着一群早晨上医院挂号的人。那弃婴被人扔在走廊长椅上，哭声喑哑，啼哭的时间显然已经不短了。脏兮兮的单薄襁褓外，落着一层细细黄沙，两只眼睛发炎溃烂。不过小钰凭着女人特有的精细，一眼就看出那婴儿眼睛长得很好，睫毛浓密，有点像内蒙古当地人所说的二毛毛眼。围着的人们议论纷纷。这个啧啧有声地感慨：“这孩子太可怜了，看上去生下没两天，就让狠心的爹娘给埋（内蒙古当地话，意即扔弃）了！”那个大声赞叹：“这小家伙的命也真硬，这么冷的天还没给冻死！”大家对弃婴都深表同情，说有哪个好心人快把这孩子给要下了吧，也算是积德做件善事！

　　一直挤在前边的小钰面对着这个可怜的弃婴眼圈红了，回过身来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这孩子太让人同情了。浙成，我们把她抱回家去吧！”说实在的，我当时没有思想准备，有点犹豫，一是觉得自己尚年轻，倾向于自己生；二是受传统观念影响，即便要孩子也最好是个男的。小钰自然明白我的心思，猛做我工作：“女儿好，女儿跟爹娘贴心，长大了懂得心疼爹娘！”我理解小钰的心情。她小产过后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也就同意了。内蒙古医院护士和围观的人对我们的行动大加赞赏，让我抱着孩子上妇产科补办个出生证明，好上派出所报户口。

　　在办理手续时，医生问我们：“这出生证上孩子的生日该填哪天？”小钰问医生：“你们有经验，估计她生下有几天了？”医生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端详了一眼躺在我臂弯里脏兮兮的孩子。大家忽然发现，小家伙已经无限信赖地依偎在我怀中安详地睡去，一只小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仿佛将自己小生命无保留地交付给了陌生的爹娘。小钰忍不住俯身在孩子皱巴巴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医生说：“超不出一个星期，等会儿清理时再看看脐带的情况。”陪我们来办手续的护士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哈，你俩和她真是有缘分了，刚才还又哭又闹，这会儿在爸爸怀里安安静静可乖了。她认下你们这两个好心的爹娘了！”

　　听了护士的话，小钰忽然心有所感，对医生说：“这样吧，就写今天的日子，1月11日！”她转过头来征询我的意见。“现在我们谁也无法确定这孩子出生的准确日子，对我们三口之家来说，重要的是今天，今天是她新的命运的开始。再说，这11的数字，也是她爸爸和我们的一个秘密。浙成，你说呢？”

　　没想小钰想得这么周全，我除了欣然同意还能说什么？不过我灵机一动，突然开玩笑说：“让咱们问问小家伙同不同意？如果孩子哭了，就表示反对。”小钰凑到孩子面前，母爱十足地柔声问道：“嘿，小家伙，你好好听着，同不同意爸爸妈妈这个选择呀？！”

　　小家伙一声不响，依然闭着眼睛，在我怀里呼呼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