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一堆国际友人,柏林客巴黎客纽约客什么什么客,男男女女欢天喜地坐满一客厅,放眼看过去,跟个迷你青年旅舍似的。黄昏降临,大家松松垮垮听门德尔松《无字歌》,喝清淡如水的日本啤酒。然后点起一堂蜡烛,晚风里隐约一点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一本正经招待大家吃晚餐。
呵呵,鬼佬超级好骗,晚餐独沽一味,芹菜牛肉煎饺,不是冷冻货,是自家手工货,我家保姆包得一手精致饺子,比机器流水线强得太多。一人一双窈窕细筷,一盘油吱吱煎饺,呵呵,开饭。
干杯之后,鬼佬们分头举箸,我等着听那几声由衷的欢呼,比如,哦上帝啊,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天堂美食啊,之类的。结果那晚有点特别,刚刚咬开一只煎饺的胖胖小肚子,柏林客眉眼立刻全体起立,警惕地问,darling,里面是什么馅子?我翻他一个白眼,芹菜跟牛肉啊。柏林客惊慌失措丢下筷子,问我,darling,我的背包你放哪里了?我拧过下巴,指指墙角,那里。柏林客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快速翻开背包,掏出一排药片,剥开一粒,塞进嘴巴,紧闭双目十分钟,然后才幽幽睁开双眼,对我说,darling,我忘记告诉你,我对芹菜过敏。我这才觉得,我这哪里是在招待一顿温馨的家常晚餐呢,简直跟二战期间的野外红十字帐篷一样,虎口抢命,分秒必争。
人的嘴巴是那么麻烦的零件,无端端的,自己给自己设了那么些个天敌。
可是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克服也无从克服起。有个女友,性情脾气学养件件都好,就一样不好,这个女人,天生不吃椒,不光辣椒,青椒红椒黄椒,一切的椒,都不碰的。连吃pizza,伊都要把上面星星点点的椒,拣得一干二净。有回跟伊一起去赴友人的家宴,一道主人家甚为得意的墨西哥冷汤,盛情盛在彩椒里,人人揭开椒尖,边赞边饮。唯独伊人,苦对那个椒,偷偷推到我面前,在桌子底下哀怨地踢我几脚,我一边笑吟吟若无其事替伊饮汤,一边伸手下去狠狠拧伊两把。
说完别人,批评自己。一生天敌总计两个,一个是生鱼生肉绝对不碰,另一个是芥末无论黄绿见一次快逃一次。这两件,仿佛都跟茹毛饮血沾边。不过亦有例外,蚶子却是至爱,尤其那种娟秀玲珑的银蚶子,遇见了,总是难舍难分,务必淋淋漓漓,吃到十指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