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伴六十年了,卡尔陈,你还爱我吗?”
“当然爱你,安妮。现在我比向你求爱时更爱你!今天我要去花店买186朵玫瑰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是90岁生日,我已经是96岁了……”
这是凌晨两点,我在与父母一墙之隔的卧室听到的。他们的爱情如此甜蜜而感人。
一大早,爸爸就去花店买了一大盘的186朵玫瑰。当他屈腿献花给妈妈时,妈妈竟然乐掉了她的假牙。
父母的恋爱时间很短,他们谈了没多久就于1962年6月14日的美国国旗日结婚了。那时妈妈已快30岁,早该成家了。她是在办公室偶然遇到那个英俊而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华裔男子,没几天就接受了他的求爱玫瑰,看上去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他则被她那对爱尔兰裔蓝蓝的眼睛所吸引。
然而,婚后的浪漫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来自中国而另一个来自爱尔兰的文化差异在美国产生了严重不堪的分歧:她喜欢旅行,他不喜欢;他喜欢打高尔夫球,她不喜欢他是共和党,而她是狂热的民主党;他们为了钱,为了各自亲戚的过失不时在牌桌上吵,有时甚至在饭桌上也吵;他们寄希望于退休之后会有改变,矛盾会慢慢消除,但固有的矛盾已经激化成坚实的苦果;在听妈妈数落时,爸爸总是忍气吞声地叹息……这真是一个痛苦的二重奏。
随着老年痴呆症的出现,他们的记忆力开始减退。他们经常满屋子找杯子找不到,车钥匙也时常忘在食品杂货店的柜台上。很快,他们连朋友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到最后,他们甚至连有没有孙辈都不知道了。
以前,很多事情都是他们激烈争吵的导火索,但现在他们却相依为命,并在搜寻记忆的问题上相互帮助,他们经常用“没什么,你只是累了”来彼此安慰。财务管理是他们面临的又一难题。一直以来,父母是各立账户。我接管了他们的账本。接下来,我雇了个女管家,妈妈一直不喜欢做饭,打扫卫生,现在一切都解决了。父母的生命力已经很弱,他们再也享受不到生活的乐趣。但与此同时,深埋在他们心中的东西开始出现。这是我在爸爸住院一段时间回到家时发现的。
我们极力向妈妈解释爸爸为什么这段时间不在,但由于她的记忆力问题,她根本记不住他为什么不在。她一次又一次地问他哪里去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她的担心与日俱增。
当我把爸爸从医院接回家时,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爸爸一进屋,妈妈就哭了起来。爸爸缓缓走向妈妈,妈妈也起身向爸爸走来。看到这一幕,我停住了脚步。当他们迈着年迈而摇晃的脚步走到一起时,妈妈用颤抖的双手抚摩着爸爸的脸说:“啊,你终于出现了!你终于回来了!”
现在我能够记起的是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磕磕碰碰的日子——坐在一张桌子前的日子,一起走向太阳的日子,一起工作和抚养孩子的日子。即便是他们过去互相大肆宣泄的怒火,也成了这一无形建筑的一块砖石,在他们周遭的世界崩塌之际,他们的爱却日益显露出来。
第二天凌晨,我再一次听到墙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我们的186朵玫瑰现在在哪里?”爸爸问道。
“我不知道。”妈妈轻轻地回答。
我在想,他们能够相依为命是多么幸运!他们相伴六十年的夕阳之爱又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