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生在杭州、长在杭州,在杭州(第九中学)念完初一后才转学到上海,但实际上自我上小学后,每年寒暑假都要到上海(父母在上海工作)。黄浦江、苏州河早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苏州河,她就在我家门口。
我家老房子在人称天妃(后)宫桥(河南路桥)的桥堍,旧上海市商会隔壁的一条弄堂里。来过我家的同学都惊讶地说:“你们这里比‘七十二家房客’还要闹猛。”此话一点不夸张,这条名叫“五福公”的弄堂据说以前是一家旅社,主要由两个大天井以及狭长的里天井组成,上下两层。早先是一间客房一户人家,后来住户越来越多,便搭起阁楼住两家,有的地方甚至伸出了三层阁,这么一来,我估计住户总数有七十二的二三倍之多。
五福公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平民生活小世界,是上海市井文化的缩影;这里是小商小贩必然光顾的地方,我在这里学会了各种叫卖声:夏天,从一清早开始,直至晚上10点、11点,优美而各具特色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最早的要数卖大饼油条和麻油馓子了,接着来的是“酥蛋面包!五分两只面包,五分三只面包!”居然也要给你抹上一点所谓的“奶油”,哪怕没有正儿八经的黄油或果酱,但至少不会给你“加毒”。卖糖粥糖藕、油煎馄饨和冷馄饨的担子以及“修阳伞!”、“阿有坏格棕绷修?阿有坏格藤绷修?”等几乎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里出现。让我觉得很新鲜的是“坏钞票调豆腐干”,如果你有缺角、污损或半张的钞票,可以换取一定数量的豆腐干。
晚饭前,随着拖音很长的“酱生姜……甜酱瓜”及短促低调的“夜饭菜”声的传来,你可以决定,是来点清爽的扬州酱菜呢,还是加个“广东叉烧”或猪头肉之类的荤菜,以便小酌几口,缓解一天下来的劳累。晚饭后该是“现炒热白果”登场了。在我的记忆中,伴随着小调般的“哎……火热赤豆汤,茴香……啦茶叶蛋,火腿……粽子哎,猪油……八宝饭!”那副重担是每天的压轴戏,有人往往在“肚皮倒是有点饿了”的由头下选择其中的一件。弄堂的叫卖声好比是人们夏日生活的时钟,相信它们是不会误事的。
“市商会门口乘风凉”是居民夏季作息时间表上最悠闲的固定项目。没有空调,不用电扇,绝对环保、绿色;有什么比黄浦江畔和苏州河边的自然风更舒服的?吃罢晚饭,只见人们陆陆续续携着板凳、竹椅走向弄堂口,在市商会的门口三三两两、四五成群地摆开阵势(市商会的大铁门早已关上了,从大门到里面的建筑物有很长一段路,坐在铁门口能尽享穿堂风的惬意),此时,劳动了一天的弄堂人像来到了天堂似的,开始漫无边际地“吹牛皮”,疲劳也就不知不觉被驱赶殆尽。
露天乘凉,夜风习习,也是一种享受大自然。有时父亲会带我到天妃宫桥上去走走。在桥的最高处,当我们从远处眺望由北向南往桥上驶来的无轨电车时,父亲常让我猜猜来者是14路还是19路。我很少能猜对,而父亲却百猜百中。父亲后来告诉我窍门:只要是从天潼路转弯来的就是19路,而从远处一直过来的肯定是14路。一句话让我受益终身:解决问题一定要找窍门。
回家睡觉前,父亲偶尔也买一个茶叶蛋给我吃。
苏州河——黄浦江支流吴淞江上海境内的一段,源于太湖瓜泾口,她平静地向着黄浦江流淌着,入江前意味深长地拐了一个弯,任凭两岸百姓创造苏河湾文化。如今,随着上海旧城的改造动迁,见证了世纪沧桑的苏河湾居民依依告别了母亲河,却永远也忘不了苏河湾的夏日风情,忘不了相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