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朦胧交错,那光不知来自何处,过滤了市声的喧嚣,投射在疏密有致的枝杈间。纷扰与杂念慢慢沉降,浸入一池秋水。鸟雀或飞或栖,遥相唱和。每一只鸟都有表情,或憨拙,或喜乐,或调皮,或惊诧,仿若听到婉转的啁啾音乐一般在林间回荡,却衬托出更深更浓的安静。雀儿们的羽毛也纤毫毕现,好像能触摸到那细密温热颤抖着的柔软。它们的眼神含着灵光,好似能与你对话。
而那些花儿、叶子、莲蓬,柔曼的藤与枝,摇曳生姿地呈现在宣纸上,映射着柔和的天光,氤氲着雾气,反照着明净的天空和青翠的大地。牡丹、栀子、紫荆、连翘、夏荷、芍药、杜鹃……谁说植物只是不会言语的生灵呢?每一朵花儿,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性格,或含着羞,或恣肆绽放,或乘风舞动。
眼前的工笔画,出自中国传统,却又分明深受西风的熏染。用色不浓烈,是一种清雅的淡;注重氛围的晕染和层次分明的空间感;传递出一种淡淡的喜与淡淡的愁。读这样的画,让你联想到以“物哀”为美的日本文学,更感受到一种心灵受洗般的宁谧与安详——犹如牧歌,犹如晨间寒凉的露珠——凝结着人性中最幽微娇嫩同时也是最为甜美的薄霜。
一直以为,不能打动心灵的艺术,称不上真正的艺术。震慑心灵的艺术,一定出自另一个不同寻常的灵魂。而下笔如此细腻安静、能将田园牧歌带给你的人,该拥有怎样一颗远离尘俗的心呢?
直到有机缘认识了万芾。她的模样与我想象中吻合。瘦瘦小小,平和温良,总是不急不缓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已过天命之年,却依然清澈,仿佛未受世俗污染,透露出孩子般的纯和真。她的人,颇似她笔下的莲荷,历经尘世,却了无垢痕;即便人潮汹涌,于她来说,有如无声的幽林,无染的净土。她只是潜心与自然对话,与精心侍弄的小鸟小鱼儿对话。
我知道,总有一些成年人,是人群中的“异类”。他们心中永存童年的“永无乡”。有了这个“永无乡”,身经浊浪滚滚,依然能保持明澈的眼神、简单的心思、诗意的情愫。万芾一定属于这类人。
远离父母的孤寂童年里,女孩儿万芾在乡村里找到过精神寄托和自我认同。乡村离自然近,也离人的本真近。人的本真是什么呢?是可以与草木一同呼吸的皮肤,是可以感知河水枯涨的直觉,是看得见春天树梢第一枚嫩芽的眼睛,是能听懂鸟叫虫鸣的敏锐的耳朵……即便远离童年,万芾依然保持着这份本真,她有意无意地呵护它,把它当做心中的珍宝。
于是,我们才会欣赏到那些可以消融喧嚷沉淀心灵的线条和笔触,才能谛听到“内心深处的天籁”。不是吗?真正的天籁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