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论”缘起与内涵

　　“美国例外论”是美国的一种历史叙述、一种国家身份界定、一种社会心理。它与美国的建国经历、发展历程和世界地位密不可分。美国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共和国、它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一跃而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二次大战后确立了在西方世界的霸主地位，这些因素都孕育和强化了“美国例外论”的迷思。“美国例外论”的主要内容有：

　　■ 从政治经济制度、价值观和发展模式来讲 美国是“山巅之城”，是世界灯塔，是各国的楷模；美国有向全世界推广其制度和价值观的责任和义务，包括以军事手段来推广；

　　■ 从国家属性讲 美国是至善的，美国霸权与历史上别的霸权不同，别的霸权是邪恶的，而美国霸权则是仁慈的；别的霸权是自私的，美国霸权则是利他的。因此美国主导世界事务既是美国的天职，也是世界的福音。

　　■ 从发展轨迹看 美国是不会衰落的。历史上霸权兴衰的规律不适用于美国，因为美国的制度、文化等因素决定了它有强大的应对巨大挑战的能力和良好的发展势能，不可能走向衰落。

　　“美国例外论”在逻辑上和经验上都是错误的。逻辑上，它把美国的特性演绎为“美国例外论”。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有自己的特性，有些是先天的，如地理位置、国土面积、资源禀赋等，有些是后天的，如历史、文化、种族等。美国也是这样，既有先天的特性，也有后天的特性，但从这些特性里不能必然推导出“美国例外论”。它更多地是一种想象和建构。经验上，美国是不是被全世界各国奉为发展的楷模，美国霸权是不是仁慈和利他的，美国是不是在走向衰落，在经历了21世纪最初十年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后，这些都有了答案。

　　再次经历相对衰落

　　美国自19世纪末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以来，迄今一直保持这一宝座，但也经历了两次相对衰落。二战后初期，由于英、法、德、日等经济受战争的影响较大，美国经济一枝独秀，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曾超过50%。但是到了上世纪60-70年代，由于西欧和日本经济的重新崛起，美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下降到35%左右，西德和日本的经济竞争力增强，美国的竞争优势减弱，这是美国的第一次相对衰落。

　　冷战结束后，美国在克林顿时代由于大力发展信息产业，赢来了历史上最长的经济增长周期，据统计，美国占世界GDP比重从1990年的24.2％上升到2001年的32.5％，拉大了对位居世界经济第二的日本的领先幅度，美国的优势凸显。但是，小布什执政后，美国经济发展开始走下坡路，最后在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和上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美国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从2000年的30%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20%左右。这是美国经历的第二次相对衰落。

　　美国对华七种心态

　　由于中国经济总量已居世界第二，而国际上的热门话题之一就是中国在总量上何时超过美国，美国朝野对中国的发展也特别关注，因此在美国相对衰落的背景下，其对华心态尤其值得注意。当前美国对华心态十分复杂，主要由以下几种：

　　一是拿中国说事，如中国大手笔投资清洁能源，发展高铁、高速计算机，中国体制较高的决策和执行效率等，以此警醒美国人。

　　二是抨击中国。美国第一次相对衰落时，主要竞争对手是日本，因此“抨击日本”成为美国朝野的一致倾向，从国会山到好莱坞都起劲地攻击日本。这次主要竞争对手换成了中国，所以“抨击中国”也成了美国社会的时尚，说美国的失业是中国造成的，中国一直在偷美国的技术，中国是对美国发动网络攻击的主要国家，中国的军力发展对美国构成挑战，等等。

　　三是担心中国看轻美国，因此不断提醒中国美国没有衰落，所谓“亚太再平衡”政策部分地也是要做给中国以及本地区其他担心美国衰落的国家看，表示美国还行。美国特别在乎中国对美国是否在走向衰落的讨论。

　　四是对于中国有可能在经济总量上超过美国，口头上表示不在乎，但实际上不服气。奥巴马一面表示美国不做第二，另一面又向习主席表示，美国不怕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一些美国朋友告诉我，他们不在乎中国超过美国，只要中国是公平竞争的，言下之意是中国其实没有遵守规则公平竞争。

　　五是自我安慰，表示美国综合国力遥遥领先，特别是创新能力、科技实力和军事力量具有巨大优势，中国没有能力在未来的三五十年里超越美国，他们还表示，美国过去也面临来自苏联和日本的追赶，最后苏联垮了，日本萎了，美国更强大了，这次也一样。

　　六是唱衰中国。夸大中国在发展中面临的挑战，中国经济减速了，就声称中国经济要崩溃；薄熙来事件发生了，就炒作中国政局不稳；一些地方发生群体性事件了，就预测中国社会动荡。记得2011年10月我去华盛顿访问，一位知名的东亚问题专家像算命一样告诉我，中国经济将在2013年中崩溃，我去年年底在华盛顿又见到他，问他是否还是这么看，他赶紧表示，他的意思是中国经济要减速了。今年上半年中国经济增长减速后，这种“崩溃论”又出现了，其实这里没有多少严肃的研究，更多的是一种情绪性的表达，就是要唱衰中国。

　　七是主张要牵制甚至遏制中国。认为中国是美国从未遇见的对手，是“日本加苏联”，具有全方位挑战美国的能力。

　　相对衰落为何难免

　　美国的相对衰落不可避免，这是由以下因素决定的。

　　从经济上看，美国经济的结构性问题仍然突出，如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的失衡非短期内所能解决，失业率偏高，联邦债务问题积重难返。另一方面，新兴经济体的发展，特别是中国经济的发展，将使美国占世界经济的比重进一步下降，美国在某些领域的领先地位会逐渐被其他国家超越。

　　从政治上看，美国的制度优势由于利益集团政治和党派政治而逐渐减弱。美国有评论说，现在华盛顿的党派分歧是内战以来最严重的，最近的联邦政府关门就是一例。众议院的共和党之所以敢于让政府关门，与美国议员选举选区划分有关，因为往往州长会在划分选区时故意使某个选区对他所在的党派特别有利。这样你如果是该党的候选人，你不用担心来自另外党派的竞争，但你要防止党内其他候选人的竞争，为此你的立场越极端就越好。结果这就鼓励当选议员在政策问题上走极端，而不是采取更加温和的立场。在某种意义上，这反映了美国民主制度的退化，因为两大政党为了各自党派的利益所进行的制度和政策设计，已经削弱了这个制度的公正性、合理性，也使得制度运作的效率大大下降。前两天有位美国的研究人员来访，我们谈到联邦政府关门一事，他就抱怨说，美国人总喜欢批评别国的政治制度，好像美国自身的制度没有问题，其实美国制度的退化已经到了需要认真改革的地步了。

　　从外交看，美国有可能进入一个相对收缩时期。根据美国外交的周期理论，每隔一段时间美国外交就会进入一个收缩与扩张交替循环的相互转换，按照这个理论，从2014年起，美国外交将会进入一个收缩期，巧合的是，2014年是奥巴马政府计划从阿富汗撤军的期限，这将标志着美国正式结束阿富汗战争。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衰落并不是全面的绝对的衰落，美国自身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和发展空间。美国在科技上的领先地位和创新能力，美国高等教育的综合优势，美国作为移民国家对全世界人力资源的利用，美国市场机制的成熟，美国社会在国家发展中的主动性和驱动力，美国人民的勤奋和敬业，这些都是美国未来发展的重大利好。因此美国的实力还会增长，只是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速度不那么快了，优势不那么大了，占世界经济的比重越来越小了。

　　外交上，美国的收缩也不是全面的。从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看，它在有些地方收缩，在有些地方还在推进，例如在亚太地区。

　　正如同美国在20世纪的崛起是一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事件一样，美国在21世纪的相对衰落及其应对这种衰落的方式也是一个具有重大现实价值的命题。希望我们今天的讨论有助于加深对这个命题的关注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