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小我半岁,长了副细细软软的四肢。这个年纪的女子,四肢竟细润柔嫩如少女,相当匪夷所思。伊穿无袖衣衫,完美裸呈两条凝脂玉臂,暗夜里每趟坐伊开的车,总是让我心旌荡漾得十分辛苦。宝姑天生一双细巧小脚,娟秀尖尖,不枯不柴,穿平底鞋极是媚人。宝姑与我出门玩,鲜衣美食之前,光是丝袜,先要端详来端详去,换个半半天。那样美的一双小脚,怎么服侍,总是值得。赞美伊小脚一品美貌,宝小姑七情上面答,小时候姆妈规矩多少大,在家从来只许穿布鞋,不许穿拖鞋,怕脚长宽长大长难看。说完啧啧两声,一脸心有不甘的孩子气。跟着恶补一句,放学回家,被同学在弄堂里高叫两声名字,回家都会被姆妈呵斥,好端端的女孩子,名字怎么可以随便让人肆无忌惮大声叫?我在对面听得,一口滚烫的黄鱼面在嘴里,笑亦不得,咽亦不得。
宝姑除了四肢绝美,然后跟着还长了粒硕大的小脑袋。宝姑自己一点不烦,开口闭口本大头如何如何,口气壮阔得腰细。宝姑祖上不知亲奶奶还是姑奶奶,里头有一枝,家里曾出过古老京城的铁路站长,祖上赚钱赚狠了,还捐过北京的一座城门。对呀,宝姑的血,是上海跟北京五成五成拼起来的,到这里就搞明白了。
宝姑四周,日日夜夜花团锦簇,各路才俊时隐时现眼花缭乱。隔几日,便拎我去见个某某某。一会儿跟亦天才亦白痴的钢琴家饮茶,一会儿又坐在话梅香息烟笼袅袅的沙龙里,瞧本埠走地美人打香篆。一城的好吃好玩,亏了宝姑带领,我才摸索得了一点门路。从武康路小茉莉蜜语依依,到大成水深火热烤生蚝烤馒头片,宝姑好像从来没领我重复去过哪个馆子。伊的境界还不限于此,伊讲话才叫无法无天才情泼墨。去夜排档烧烤,讲好了人人短打,偏宝姑出轨。还没上桌,先现一手。看看,为了这趟蚝聚,我把家藏首饰里,最大的一块有机玻璃戴上了。
初次见宝姑,就听伊斩钉截铁宣讲,人生理想,是中年以后要去欧洲留学,独沽一科,只读豪门苏富比的硕士,学位是不屑要的,看中的,是人家在校读书期间,苏富比的藏品,随便摸。讲完,意犹未尽……
宝姑性情爽脆,路路有神,可是稠人广座之中,伊却常常一反常态淡淡无语,几近落寞寡合。深夜里问伊一句,静静答来,一点也不愿意被人家了解,芯子是孤的。听完点头不已,是的,这样器量过人品味高邈的女子,芯子里,必然是极孤高的。
宝姑做生意亦有风致,眼光狠辣地拣了件好东西来,悠然卖。那是一款美国化妆品,拎着样品去见大牌化妆师,那个著名男人极傲慢,吃喝着,闭眼跟宝姑讲,不用打开。宝姑何等手段,一餐小饭之后,硬是叫男人睁开眼睛打量伊的化妆品。男人挑一点抹在手背,微微有了笑意,呵呵,中年妇女的福音啊,这个是。
你看,再茫茫的人海,精妙女总能邂逅精妙男,宝姑这一晚,又棋逢对手抖擞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