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火车站,麦当劳柜台前排着等餐的长队,我无聊四顾,见一男人背靠柜台和女友调笑,他穿黑色T恤,白胖,像朵沉甸甸的云,笑的时候,人中处唇瓣微微上翻,唇角轻挑。我一下想起来某个人。
姑且称他为胖子,因为他也是那样软而胀的,他也有那一模一样的笑容。我曾因为这种笑容,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一丝反感,因为你说什么,他都那样笑,不置可否的,有时“嗤”一声,看着像轻蔑又像否定,带着点玩世不恭。不过大卡说:他人很好的。
他是大卡的同事,大卡的单位给租了房子,正巧当时我们还没拿到房子,他和老婆还没决定要不要在苏州安顿,还没买房子,于是我们两对就在三室一厅里同居了,碰面的机会也渐渐多起来。这才慢慢发现他确实不像他的笑容那样虚浮。
他爱做菜,搬进来第一天,就去买了全套家什。某日用砂锅小火文了一下午,到饭点biang地端上来一盘红艳艳玫瑰腐乳肉,咦,还真是入口即化。他金属过敏,碰触时间长了就会肿,所以不戴婚戒。他酷爱打游戏,经常和老婆两人各踞一台电脑,手肘碰手肘的距离,却不说话,在游戏里呼来喝去。他胖,但身手灵活,是国家级篮球裁判,当然,大脑更灵活,因为我曾N次听到他老婆的各种女友给他打电话倾诉感情困扰。他老婆说他陪逛街、陪聊天无所不能,典型妇女之友。
我和他也慢慢熟络起来,我有事他常常会主动开车送我,跟我说大卡不在家的时候,有事随便招呼他别客气,大卡也常让他帮着照应我点。有次在菜场偶遇,我俩还一起挑菜买菜,我问:买点什么好呢?他还没回答,菜贩就说:“看先生想吃什么,他想吃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俩一阵狂笑。他和大卡关系很不错,尤其不错的是两人都食量惊人,吃起来就是“你香我香大家香,饭像猪食一扫光”……曾经两人结伴出差,吃得中意,又叫店家原样把点的菜再来一套,惊煞旁人,爽煞他俩,关系越吃越近。
没想到,某一日,经常为人家解答感情困扰的他也遇到了感情困扰——老婆跟别的男人好上了,而且似乎全世界是他最后一个知道。好几个晚上,我和大卡在房间里,听到高跟鞋笃笃笃夺门而出,重重关门,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有时沉默以后是又一声重重的关门,他开车出去兜圈散心了,也有时沉默后面还是沉默……终于有一天,他提出想和我们两口子聊聊。坐在吧台边,他依旧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只是嘴唇上翘的幅度有点颓。他还是沉默,但凡开口就在检讨:是自己做错了,没有好好陪她,对她关心不够……第二天大卡不在家,我要去买东西,蹭他的车,经过琉璃柜台,他停了下来,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挑了一件挂饰,形状我记不得,只记得很美也很贵。他说:“不知道现在补偿还来不来得及。”
可惜,当时我竟然没想到“彩云易散琉璃脆”,竟然没阻止他。像是冥冥中的暗示,也或许本就是必然,那件琉璃最后成了分手礼物,十几年的恋爱也没敌过一时的寂寞。原本他从西安来苏州就是为了老婆,老婆的家教异常严格,老婆为了躲避父母的控制才想跑远些,这回,他也没了继续在苏州呆着的理由。他开始打包,断断续续的,打两日歇两日。走在客厅,绕过那些散乱的纸箱,我和大卡都有些惆怅。
还好,惆怅的时日不长,一日大卡告诉我,胖子和一个女同学打电话聊天时,女同学问他有没有找新人,胖子说:哪那么快,又不是等菜下锅……电话那头女同学说:菜可不就在这里么……啧啧,这泼辣劲,真好!得了这八卦(胖子亲口消息,算八卦不),我和大卡又欢喜起来,绕过那堆箱子的时候,终于神清气爽。
后来,他回到了西安,签名档是“打游戏,陪琴琴”(琴琴就是那辣妹子),后来的后来,他们结了婚,听说小日子很是恩爱滋润……偶尔他会给大卡打个电话,说说近况。
在这个午后突然想起他,也不知是单纯只想讲个故事,写点什么;还是怀念从前同居时的日子;抑或是想起西安的油泼辣子、高家烤肉,想他带着我们犄角旮旯吃遍,把酒言欢,畅快一场。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