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当你回首往事,会觉得爱未必一定要修成正果,残缺何尝不是一种美?许多修成正果,维系一生的乃是亲情使然。而那些半途夭折或是尚未开始就已结束的,倒会怀念一生,美好无限。
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奉贤燎原农场。一天,排里的一个女同事肚子痛,去医院看病,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立马被留下住院开刀。她向排长提出让我去陪床看护。我自忖这伺候人的活儿真还没干过,但也欣然地应允了,因这能让我躲掉多少天大田里干活时的日头暴晒,实为美差一桩。
晚上,待所有的事情忙完后,我便坐到门外的长椅上,美美地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收听那宛如天籁之音的朝鲜歌曲,正幸福着自己的幸福。
“你收听的是短波吧?”“什么?你说什么?”冷不丁被一声男生的问话吓了一跳,我张口结舌——那个年代是不能收听短波的。“不过也没啥,现在不都在放朝鲜的电影嘛!”大概是怕我紧张,他又说了这些宽心的话。我也趁机就坡下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就是啊,我也是看了朝鲜电影才喜欢上他们的歌曲的。”“那我可以坐下来一起听吗!”“可以呀。”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那年月一般正派的陌生男女是不敢随便坐一起的,所以就同意了。没想到他还真就坐下了,我有些尴尬,就往旁边挪了挪,尽量地离他远点儿。坐下后,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也是,平时看起来挺矜持的,可一旦与人熟了,还是挺能唠的。虽说他只是个陌生人,可不知为什么,无论什么话题,相互都能接招拆招,聊得尽兴。从音乐到小说,从求学无门到评论“文革”的一些弊端,竟然是那么无所顾忌、那么的彼此信任,观点又总是那么的一致。聊着聊着,根本不问时间,也不知道天早已大亮。直到越来越多的人,你来我往,从身边穿梭而过,才意识到已经聊了一整夜,该去忙各自的活儿了。怀着酣畅兴奋、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我们相约晚上再聊。
晚上我们绕着医院边走边聊,可这次的话题对我来说似乎没了昨天的那种轻松感。他先问了我的家庭情况,而后又主动地告诉我他的家庭情况……说了好多好多,让我渐生疑问:难道这次看护结束,他还想和我继续交往吗?这可不行。在来农场之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不调回上海是绝不恋爱的。如果我们交往下去,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有个蛛丝马迹的疏忽,到时想调回上海的梦可能就做不成了,生活还有什么盼头?我隐约感到事情有些复杂了起来,就借口昨天一夜没睡,想找个地儿去休息一会。他似乎有所觉察,也就没怎么勉强。
之后的几天,我尽量避免与他单独相遇。而他却执著得很,每日无论白天夜晚,总要在我们病房的门外,一圈一圈地绕上数十回,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我在病房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真的于心不忍,心里也不是没有矛盾过。平心而论,他的长相、身高、学识、品位,哪样都无可挑剔,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本想在出院时与他礼貌地告别,留个好印象,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可真到了离院的那一刻,依然没有勇气去坦然地说声再见,怕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将来于己于他都不利。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每每遇到“情人节”,回想起来,常常反思当时是否做得太过分了?心里总有一种歉疚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