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草包”开设草包厂

　　草帘厂设在前浜，厂房是一溜20间草屋，紧贴中山北路，离苏州河边很近。

　　老板姓包名兴旺，40来岁，板刷头，铜盆帽罩着，长衫裹身，穿着挺像绅士，遗憾的是斗大字不识一筐，人送绰号“草包”。蠢人有蠢福，娶个老婆怪精明，能得像盆景，头发一丝不乱，油光水滑，盘旋的发鬏，宛如巨大田螺伏在脑后，发鬏上终年别着一枝栀子花或白兰花，赢得雅称“一枝花”。夫妻俩同是绍兴人，30年代初闯上海，做水果生意，混了多年没起色，直到30年代末，终于时来运转。一枝花在上海有个姓祁的表叔，会说日语，与日本商人有交往。一天，爷叔蓦然光临水果摊，包氏夫妇奉茶敬烟，热情待客。落座后，爷叔对包兴旺说：“有个发财机会，挑挑你，看你能不能捉牢。”

　　包兴旺听说有发财机会，很兴奋，问道：“啥发财机会？侬讲出来，我肯定捉牢。”

　　“拆摊当老板，开办草包厂。”

　　听说“当老板”，颇有几分欣喜，不过仔细一掂量，愁上眉梢，包兴旺说：“爷叔，拆摊的本钱呒有几钿，哪能够开办草包厂。”

　　一枝花一旁帮腔：“听爷叔的没错，既然要侬当老板，伊会帮衬咯。”

　　爷叔胸有成竹，佯装思量后，说：“看在亲戚面上，写张借条，开办费用我借把侬。至于草包销路包在我身上。”

　　爷叔所说的“发财机会”，拆穿讲，就是发“国难财”。1937年，“8·13”，日寇占领上海滩，侵略战争仍在继续，从上海不断向战场输送粮食等军需物资，利用中国粮食，喂饱鬼子兵，践踏中国国土，屠杀中国百姓，其用心极为歹毒。输送粮食、物资，麻袋紧俏，供不应求，日商鬼点子多，用草包代替麻袋，既省事，又省钱。包兴旺一心想发财，唯命是从，压根儿没顾忌什么民族气节，借到开办费用，立即改行，行动迅速，立马就干，在棚户区盖起一溜厂房，当上老板，并得意洋洋地起名“兴旺草包厂”。

　　一枝花听了厂名直摇头……

　　“咋话？”包兴旺问道，“这厂名不好？”

　　“‘兴旺’两个字蛮好，‘草包厂’不好听。难怪别人叫你‘草包’，你也不忌讳。”

　　“不叫‘草包厂’，格末叫啥呢？”

　　“你真是个草包脑袋，叫‘草帘厂’不就行了吗？”

　　草包由草帘缝成，“草帘厂”既符产品，又避绰号，包兴旺竖起拇指夸赞老婆有智慧。

　　“兴旺草帘厂”挂牌，招收工人，只收女工和童工，棚户区内女工和童工有的是，工钿极为低廉。“草帘厂”美其名曰“厂”，一无电力，二无机器，充其量是个手工作坊，操作工具很简陋，两边各支一人字形“木架”，横档高低，依据草帘长度来定位，草绳作“经”，稻草作“纬”，一柄“木扣”钻有一排孔眼，草绳穿过孔眼连于横档上，这就是织草帘的机杼。木扣由女工执掌，不停上下翻动，童工立于一边，双腿挟着一小捆稻草，抽出三五根，折于竹片“帘剑”的顶端，帘剑如梭，沿着木扣，穿过经绳，随之木扣将纬草压下。稻草两头粗细不等，因此帘剑必须两边穿梭，使之保持两边均匀。一张草帘织成后，再用“鱼贯针”牵引细草绳，缝成草包，然后打成捆运往订户。草包分两种，一种“粗包”，装运一般物资；另一种“细包”，装运粮食，做工精密，即便倒入一桶水，分把钟内也不会渗出。

　　草包生意十分兴隆，供不应求，一时在光复西路段兴起数家草包厂，厂址大多数靠近苏州河沿岸，稻草从青浦、太仓、浏河等产粮区用船运来，就近上岸，减少运费，降低成本。包氏夫妇得天独厚，草包不愁销路，因此奉爷叔如财神爷。财神爷乐得开恩，把日商的订单全数交给包兴旺执掌，当然价格压低了两成，名利双收。包兴旺拿到订单后，若要货紧急，他先尽自己“吃饱”，余下的派给同行，当然再次压价，夹袄落入肉汤里——内外有油水。同行无门路得到订单，甘愿受此盘剥。他与同行们约定，每日下午二时在虹口三角地附近一家茶楼里碰头，包兴旺接到爷叔手上的订单，俨然像是同行的盟主，先自己“吃饱”，然后将剩余的订单，派发给下家，若无订单可派，便搓搓麻将，席间，免不了彼此交谈“包养外室”的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