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到格非，是在上海社联举办的“文学与我们的生活”文学演讲季上。对于每天形色匆匆的都市人来说，文学和哲学，正如现代人情感天平两端的砝码，共同扮演着时代的精神状况的勘测者的角色，维持着人类精神生活的平衡。在中国当下的作家群里，格非大概是少数几位既具有作家的浪漫气息又具有哲学家的思辨气质的学者型作家。

　　格非说，好的文学是面向未来的写作。格非把他自己的创作，看成是建立汪洋中的一座岛屿，期待未来的一天有人来访。我很欣赏格非的这段话。好的作家就是要营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精神岛屿。对于格非这样的作家来说，写作的全部意义就是在历史的长河纵轴和现时的空间横轴交织的坐标中独为这一个。但是，要建立一个独特的精神岛屿何其之难，不是每一座岛屿都能成为带来好运的好望角。

　　格非的野心，源于此；格非的焦虑，也源于此；甚至格非将文学看成是失败者的事业，大概也源于此。先锋之后，格非要做的就是重构文学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寻找一种表达今天中国人生活变迁和精神状态的最佳文学表达方式。然而，对于这些作家来说，如何才能穿越时间的迷雾，达致一种永恒的存在？

　　今天的作家，并不用担心籍籍无名，他们最怕的是速朽。鲁迅说，让人们赶紧忘记他，但事实上，今天的人们，还在不断重访他的作品，还在为鲁迅当初谈论的话题争得面红耳赤。

　　今天的中国作家来说，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各种诱惑的美丽新世界。商业体制，出版社的码洋和影视剧的吸筹效应对于作家实在是巨大的诱惑；感谢迅捷的交通，各种各样的见面会、签名会、演讲和会议纷至沓来，作家和其读者的见面越来越成为可能。甚至只要你足够有才华，像《繁花》那样，将作品放在网上，也能引起读者的追捧。但是，今天的文学家们也面临曹雪芹时代所没有碰到的问题。在反应生活的迅捷和真实方面，文学不如新闻；在反应生活的细节方面，文学不如影视。从文学传统来说，作家想起他面前的一串串如大山一样作家的名字，就会一下子泄气，呕心沥血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

　　对于有抱负的作家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真正勘探时代的精神状况？今天的中国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物质繁荣的时代，却也是一个物质的丰盈与精神的匮乏巨大落差的时代；既是一个旧的还没有过去，新的已经呼啸而至的眼花缭乱的时代，我们躬逢其盛，也因无法驻足慢慢欣赏而身为其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伟大的时代，对于作家来说，这不一定是写出伟大作品的时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对于今天喜感伤感百感交集的时代，习惯了感时忧国的沉郁传统的文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自己的心态。而对于肩负着时代的精神状况的勘测者角色的作家来说，如何从纷繁复杂的俗世中抽离，如何保持内心的宁静，如何保持独立思考，如何在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拨云见月，追问出时代的本质，才显得弥足珍贵。

　　格非说，文学最核心的问题是关于信仰和真理。虽然，对于文学能否代替宗教，我没有格非先生那么乐观，但是文学确实能给人沉郁的力量，在喃喃絮语中能抚慰人的心灵，这也许是今天的文学能够继续存在的理由吧。我真正关心的是，在理想和信仰被嘲笑的时代，作家如何重建文学的巴比塔，如何重新建立真理和信仰。如何真正拿起如椽大笔，创作出真正的好的、不趋时的作品，真正向未来发出邀约。也许正如格非所说，文学需要重新回到现代主义出现之前的那个节点，托尔斯泰也好，福楼拜也好，来考虑一下开放写作的问题。我们今天必须有一个开放的姿态，能够面对我们所有的中国的或者西方的文学遗产，然后来创造新的方法，在不同层次上跟读者进行交流。

　　文艺的又一个春天已经来临，而那些早起的文艺家们，做好准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