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井喷似的“双十一”，撑过繁忙的“双十二”，还未及喘口气，年节又至，我们跑快递的还得马不停蹄地忙。我承认这段时间的收入与平日相比成倍增长，传说中的月入一万，也就这期间才有可能。不过如果每个月都如此疲于奔命，快递员恐怕也吃不消！所以对于这些所谓的“购物狂欢节”，我们是既盼又怕。这种心情，简直就像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一样复杂。

　　我是个老快递，从事快递行业将近二十个年头了，一路跑下来，真可谓历经风霜雨雪，踏遍人间坎坷路，绝非“辛苦”二字了得。

　　冒名顶替上岗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从江西老家来到上海，进一家企业里做了保安。

　　我和搭班的上海老爷叔周师傅处得很好。周师傅是位老知青，在江西插过队，常戏称我为半个老乡。他一直夸我勤俭孝顺，一个月工资五六百块还不忘给家里父母寄钱。他时常说我年轻轻的做保安，太可惜了。他喜欢翻报纸，看到招工广告总会对我说，这个工作你去做其实很好的。我看了也很兴奋，可看到文凭要求我就泄气了：人家至少要高中毕业，而我初中都没读完。

　　一天晚班，周师傅指着晚报中缝里的一条广告对我说，快递员对学历没太高要求，很苦，但收入比保安高，何不去试试？我一看也挺感兴趣，可看完要求又失望了。当时跑快递，要求必须是上海户口。

　　周师傅当时没响，第二天我们又一起值夜班，他问我，跑快递想干吧。我说想干呀。周师傅说他儿子和我年纪相仿，如果我想去应聘，可以拿他儿子的身份证。还说，他相信我的人品，不会捅娄子，不会连累到他们身上。我说，我说不来上海话怎么办呢，周师傅说，可以谎称自己是回沪知青后代呀。

　　我满怀感激去报名。那是一个刚起步的公司，老板亲自面试。他告诉我工资不高，800块。每送一个单子，根据路程远近给提成。只要人勤快，不出错，不要丢三落四，每个月起码好拿1500块。我们这里有个师傅，路线熟，跑得勤，一个月2000也是随便做做的。

　　这可比我做保安工资高出好几倍！我听后满心欢喜。

　　老板叫我最好准备一辆助动车。助动车我暂时买不起，就买了一辆二手老爷自行车。蹬着这辆“老坦克”，我顺利上岗了。由于我用的是周师傅儿子的名字，一时间，领导同事都喊我小周。我开始还会愣神，迟疑一下才回答。后来习惯了，连我自己都快把自己当小周了。

　　百密难免一疏

　　我的老板是如今人们被称作“快递之乡”的浙江桐庐人。那时中国的快递业还处于起步阶段，我们的快递公司也是成立不久，二三十人的小作坊。但老板很有信心，说将来一定能做大做强。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他送第一次快递的事情。那是九十年代初，东西都是通过邮局收寄，国内还没有快递这一说法，他私下揽活，乘火车为人送四样东西，花了两天时间，净赚了200块。由此，他认准了这份行业有“钱途”，当国家允许私人办快递公司，他立刻出资注册了公司。

　　不过那时候，快递远不及现在火爆，没有什么“光棍节”，电商闻所未闻，也没有所谓的“败家娘们”和“剁手党”。谁都知道送快递是项收入不高又非常辛苦的工作。不过，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不怕吃苦。而且，我也要对得起帮我的周师傅。我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细心，无论如何不能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而连累周师傅一家人。但百密一疏，我仍然有过几次尴尬遭遇。

　　一次，我给一家广告公司送一个设计方案。由于刚入行，路线不熟，收件的公司在车站南路，我却跑到了南车站路。一个在虹口区，一个在黄浦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真是一字之差，失之百里！

　　我拼命踩着老坦克赶到车站南路。一般来说，同城当日件下午送到是正常的，我虽比常规时间晚了点，但不能算违规。可是收件的那个女主管却不依不饶，非说我的晚送给他们公司造成损失了，劈头盖脸责怪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做快递，做快递你还是不努力，你……”我站在那里被骂了近半个小时，才狼狈逃离。当时真想和她吵一架，可是公司规定不许和客户吵架，否则，不仅要被罚款，甚至有可能被开除。不论客户怎么对我们，我们都得忍着，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是“客户虐我千万遍，我待顾客如初恋”！

　　还有一次，我因为急于送货，自行车后面的快件掉了一份也没有发觉。等到发现，为时已晚。

　　掉的是一台常州产的新科收录机，是寄件人寄给收件人孩子学英语用的。价值二百来块钱，当时不算是个小数目。不过客户并未保价，按照规定，我只需赔偿快递费用的五倍即可，大概是六十块钱。这样一来，许多同事认为我给私吞了，对我的人品也产生了怀疑。其实许多人从我的口音已经猜出我是个冒名顶替者，无形又加重了对我的怀疑。我很是苦恼，一时间辞职改行的念头都有。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我只有去找周师傅。

　　周师傅安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你辞职后干什么，还去做保安？或者是去扫马路？那之前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生性开朗的周师傅还打趣我说，啥工作都可以找，千万不能做传销啊！

　　周师傅的一番开导让我心里好受了些。确实，辞职了后我做什么呢？天无绝人之路，我还在犹豫不定时，丢失的快件找到了！那是一位拾金不昧者，按快件上的号码联系到快递公司送回来了。公司把赔偿退还了我。钱是小事，主要是为我洗清了不白之冤，也给了我继续做下去的勇气。真的感谢这位不知道姓名的好人！

　　喝水喝出冷暖

　　新千年后，我跳槽到了一家规模更大、更正规的快递公司，也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真名实姓。我成家立业，有了孩子，但也经历过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和辛酸。

　　因为工作需要，我们是用BP机比较早的一批人。我在老乡中也算是首先买手机的一员。不过那时，接打手机话费都是六毛钱一分钟，一个月下来，话费高得让人心疼，而且公司不给报销，所以一般能不用手机就尽量不用。

　　为了省话费，我留给客户的多是我的寻呼机号码。一次，在一家写字楼大厅，我的寻呼机响了，我掏出手机准备回电，又有点心疼话费。犹豫间，忽然看到前台放着两部座机，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和前台小姐商量，能不能借他们的电话。前台小姐看了看我，打趣道：“‘手拿大哥大，满街找电话’，说的就是你们送快递的吧！”说归说，她还是把电话机递到我面前，让我回电。

　　这给了我一个启示。我学会了“蹭电话”。被蹭的呢，虽然不都像那位前台小姐一样热心，甚至会给脸色看，但基本会给用。不过也有例外。

　　在给吴中路一家老旧工厂送快递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故意没接，然后和门卫阿姨借电话。说了几声，门卫阿姨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我，没有应答。一旁的人都在看着我，我站在那里好不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能不能借电话用？”门卫阿姨这才扭脸看看我，面无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她身后墙上的纸头说：“侬自家窥。”只见纸上写的是：“本厂电话，概不外借”。我只能灰溜溜地离开门卫室，用自己的手机回电过去。

　　送快递在路上跑，最大的问题是喝水，特别是夏天，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简直比饿都难受。出门前，我都会对着自来水龙头先喝个够。但确如老员工提醒的那样，喝生水人容易身体发软感觉无力，而且汗一出会越来越口渴。

　　有一个盛夏，给一家大型配货公司送快递，收件人是位经理，见我满头大汗，就顺手给我一瓶矿泉水。矿泉水口感好，也解渴，确实比喝自来水强多了。喝完了水，瓶子我没舍得扔，到了下一家公司送完了快递，和人商量能不能在饮水机上接点水喝。收发室的大爷看我汗流浃背，很慷慨地说你接好了。临走时还特地让我把瓶子灌满，走在路上喝。

　　从此，每天我都会带个矿泉水瓶子。一般的公司都有饮水机，我送件或是取件时，就会跟人家要点水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多数人都会慷慨同意，还叮嘱我多接点。但有的人就不愿意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知道是嫌我们脏。如果只是冰冷的拒绝也没什么，可是有的人还爱出语伤人，说什么“一点水也算计，想喝好的水，超市里有的是”。这就有点伤人自尊了。遇到这种让人心寒的场景，我二话不说，扭头转到卫生间里对着水龙头先喝个够，然后再把瓶子接满自来水。

　　为开店学电脑

　　虽然在上海有很多家快递公司，但并不都像人们想象的那么赚钱。快递其实是个微利行业，但是竞争却相当激烈，主要是门槛比较低，有几个人、几辆自行车就可以干。不夸张地说，有一段时间在上海，几乎每天都有新成立和倒闭的快递公司。

　　2008年，我做了近八年的那家快递公司就几近倒闭，接连半年工资发不出，那段时间都快把我愁死了。欠房东的房租不说，眼见孩子开学在即，生活费却无着落。幸好当年8月，浙江一家大集团公司收购了快递公司，补发了工资，也让我继续得以吃这碗饭。

　　2010年春节，一个全新的机会降临了。

　　我做第一家快递公司时的领导来联系我。他如今在另一家快递公司任老总，属下的奉贤区一家站点因经营不善，加盟商卷款而逃，一时无人接手烂摊子。他过去跟我很熟，对我印象不错，建议我：做了这么多年“员工”了，就不想自己做个“小老板”？去承包那个快递站点怎么样？

　　确实，这可以说是我的一个心愿。从做快递员那天起，我就梦想有一天能承包站点。可是我算了又算，交不起那10万的加盟费。我和老领导坦白：满打满算，我只能交上5万元加盟费，交完我可就没有余力再开业了啊！老领导愿意帮我一把，就替我写了申请报告，经总部领导批准，答应给我半年的缓冲期，让我先干着，半年以后才付加盟费。

　　我把仅有的5万块钱用做开店的资本，租了一间不大的门面，再添置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和我老婆一起开起了夫妻店。

　　以前自己跑快递，只要用笔和纸抄抄写写就行了，现在开店了，电脑是必须的。家中有一台二手台式电脑，是为儿子上学添置的，但我从来不学，看年轻的同事有空就往网吧里钻，我很是不屑，认为那是不务正业。现在需要操作电脑了，反倒后悔，当初自己也该多跑网吧才是！

　　为了尽快学会电脑，我只能“不耻下问”，向我儿子学习，从练打字开始。看起来简单的打字，还真把我给难住了。用拼音输入法吧，我普通话不标准；用五笔吧，我记不住字根。好不容易会打字了，那速度慢得我自己都想揍我自己。而且开店用得最多的是做表，这个儿子也教不了我，我只能买来光盘自学。会是会了，可工作效率极低。

　　正一筹莫展，我老婆的表妹会计学校毕业后来上海找工作，我和老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才同意留在我们店里上班，总算解决了做表和财务做账问题。

　　仗着自己做快递多年，也积攒下了许多客户资源和经验，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经营，我还清了欠下的加盟费，并搬到新的办公场所，算是走上了正轨。

　　“火”车敲响警钟

　　跑快递多年，我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狠抓安全从来不敢大意。我招募了几个快递员，他们不是我的老乡，就是我的亲戚，谁出了点事，我都没法交代。每次出门我都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拿我以前的同事出车祸的血淋淋的事例教育他们。

　　虽然在安全方面下了大功夫，但还是出了一次大事。那是在2012年。“双十一”到来之前，我为公司购置了三辆中等厢式货车。之前两个“双十一”，因为运力不足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爆仓，给我的店带来一定经济和名誉损失。这回添三辆车，估计差不多了。为了降低投入资本，买的都是二手的，能跑就行。想不到，也许是“双十一”期间跑得太凶，也许是车子零部件确实老化，有一辆开出去不到五公里，车头突然自燃！司机在自救的同时给我拨打了电话。我带着几个人和公司里的灭火器风驰电掣奔过去，加上过路司机帮忙，大家齐心合力，把火迅速扑灭。

　　虽然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但事后，一种后怕的感觉紧紧攫住我的心。我想，如果火灾造成人员伤亡怎么办？万一车里的快件有容易引起爆炸的物品又怎么办？当时车里有一批价值80多万元的服装，万一烧毁了，我又拿什么去赔偿？我当即决定，卖掉那三辆二手车，高价租用其他公司的三辆货车。平安度过那个“双十一”和“双十二”后，我痛下决心，添置了两辆全新的货车。

　　如今，经过近四年的不懈努力，我承包的站点稳步发展，雇佣了三四十名员工。与以往我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快递不同，现在是领着一帮兄弟在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当年和我一起跑快递的同事，有的如今已进入公司管理层，也有自己开物流公司做得风生水起的。我们阜阳分公司的同事刘建军，绰号“石头蛋”，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快递员，但因助人为乐多次捐善款，而被评选为全国“最美快递员”，还到北京去领奖受到中央领导接见，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

　　李克强总理曾在看望快递员时称快递业是中国经济的黑马，我对在上海跑快递满怀憧憬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