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作家的眼中,市井文化风格迥异,世俗人生犹如万花筒一般。作品中或多或少,总带了点个人主观意义上的偏爱与色彩,或者说,是作者本人在客观意义上的另外一种理解与诠释。文字表现手法上力求推陈出新,但这首先建筑于作家本人的审美基调。王小鹰在其小说集《点绛唇》后记中所说——“这本中篇小说集由五个故事组成,所用素材都是数年前写长篇小说《长街行》后剩余下来的‘边角料’。”上海女人有共性,个性也千姿百态。王小鹰祖籍不是上海,但六十多年浸润于上海,经年累月,自然对上海女人有一份自我偏爱。她说,“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审美意趣愈来愈偏好中国传统文化中含蓄典雅高古悠远的境界,我挑选词牌名尽可能在词意上与我所描写的人物故事暗合”。这是她的笔触新尝试。王小鹰写上海,并非描绘霓虹流觞,灯红酒绿,她选择弄堂。以朴素为背景,通过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弄堂灶间琐碎片段,展现给读者她眼中的上海市井风情。
本书共五个短篇,我最喜欢《点绛唇》。弄堂的地域感,城市地段的围合感,原住居民对于他人隐私怀有的浓厚兴趣,构成本书独特的“市井文化气质”。在王小鹰看来,弄堂人生的精神,就是“家长里短”。深邃的里弄街巷中,蕴含着她对上海的全部情怀。《点绛唇》的女主角叶采萍,极普通一个上海女人,因嫁入上海“上只角”地段的最“上只角”——淮海路上一弄堂,本以为从此就夫贵妻荣,一步登了天,自豪溢于言表,很是得意了一阵子——“那个年代,哪个女人能在淮海路上拥有一间方方正正堂堂亮亮,煤卫齐全的婚房,简直就是公主王妃一等的角色了。何况叶采萍是从打浦桥一带旧式里弄的一间三层阁里嫁进淮海坊的……”可惜好景难长。幸福很快烟花散尽,开始了大半生的苦乐悲欢——“当年的叶彩萍哪里能料到,这场聚会带给她的光彩会像烟火般瞬间灿烂后便熄灭了,且再也没有重新燃放……”接着是小姑子离婚,回娘家鸠占鹊巢,而婆婆轻飘飘一句“过道里那张壁橱清理出来,也有二尺宽了,搭张钢丝床绰绰有余,拉条布帘还蛮透气……”叶彩萍于是立马松了口气——“婆婆并没有叫自己搬出淮海坊的意思!婆婆遇事先跟自己商量,真把自己当贴心人!叶彩萍便习惯地撑开温存如秋菊般的笑容……”看得人可笑又可气。故事继续发展。丈夫国外另觅新欢;一直感恩戴德的情人也略施小计逃之夭夭;对女儿苦心孤诣,女儿也走了……有一种悲哀是欢喜的,读者与作者一同饶恕了“她”——幸好,叶彩萍手里还捏着两个男人赔给自己的“青春损失费”——女主角选择在淮海路附近买下一个小房子——终于算是在淮海路扎了根。掩卷而思,我并不为尽心竭力为拼命挤进“上只角”却落得个半生悲切的叶彩萍叫苦。因为据我现有的城市居住经验来看,关于“城市地域级别之差”的问题,并非上海特有。存在于许多城市中。中小型或新建城市可能淡薄些,但大城市,尤其特大型城市,此问题依然是永恒的话题。
王小鹰的作品,多宽容与和解,故事人物极少极端化。即使是读者早已料到了的结局。比如《青玉案》里,一心向往离开小城成为上海女人的玉蚕,最终选择跳崖自杀。笔调自然而舒缓,并不惊心动魄,似乎是悲悯之中想要表达一种女性骨子里的无奈与软弱?王小鹰说,“我们也需要写矛盾,小说创作需要以矛盾来推进,但这种矛盾我不认为是你写尽丑恶就能表达的,而应该源于更深层的原因……”《解连环》的女主角宋安娜,与夏美莲同学多年,后又成为闺蜜,但人到中年时却陷入一场被闺蜜谋财夺夫的连环计中难以自拔,面对命运的捉弄,生活残局如何收场,两个女人何去何从?再比如《懒画眉》中,原本温婉可人的朱蓓蕾差点跌入罪恶的深渊而万劫不复,只为一把真假莫辨,实际总价不超过几百块钱的“粉彩壶”,机关算尽,不惜与闺蜜反目成仇。人性善变,在金钱面前,人常常迷失方向。又比如《枉凝眉》中的九妹,鲜活生命渐渐凋零,自以为是在挽回昔日美好,结局却背道而驰。或许“失败与破灭”也是爱的另外一种表达。本书的中女主角都是极其平凡的上海女人,而这些人就遍布上海的大小弄堂。通过描述她们的生活轨迹与命运转折,诠释出一种平淡之中隐藏着的温情与现实,进而引申出生活复杂与残酷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