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笑,即使是在乡村,这样的说法现在也很少见了。炉火烧得正旺,忽然往外一蹿,发出呼呼的声音来,这就是火笑。在十几年前,乡村里电话不通,隔着茫茫的苍山,要通个消息,很是不方便。炉火一笑,则意味着可能有客人要来访了。如今想起,这种近乎天真的“神启”,有时也有准确的时候。我仍清晰地记得,有一天我们家的炉火笑了,母亲跟我们讲,有客人要来了。临近中午,果然见大路里,舅舅骑着自行车来了。长久不见的亲人,忽而相见,场面很是欢喜。所以,故人具鸡黍,真是平静生活中最大的惊喜。
农村人事灶王爷,信仰里保存着淳朴的情感,过年过节也少不了灶王爷。故而,火笑,其实是可以理解为灶王爷在笑。炉火旺盛,当然是要做好酒好菜。平日里,农村人的吃饭都是随便扒一口,能吃饱就行,饭菜也是,随便几根柴火就能蒸熟。所以,炉火是个象征,烧不旺,人气便不足。乡村里人家隔得远,山脚是一家,山腰是另外一家,这也是常见的事情。乡村生活的单调,就在这空旷而寂寥的山野之间。所以,常久不闻肉味的灶王爷,知道客人要来,自然会是喜笑颜开——或许,灶王爷是个吃货也未可知——《古诗十九首》里质朴感人的诗篇,直抵人心,原因在哪里?还是努力加餐饭!
我们常说距离产生美,这里的美是从思念里产生的。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两地相隔,不得相见,便产生了思念——把人放在脑海里,窝在心底里,慢慢把玩,再怎么凶狠的家伙也会被打磨成可爱的艺术品。距离能让人宽恕一切过错。若是经过漫长岁月,便只剩下脉脉的温情了。在古代,地理上的距离,本身就具备着时间上的维度。千山万水,一个讯息也能走个把月,甚至长达几年。读高中时,有外校的笔友写信过来。一来二往,自然熟络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收信是我在学校里的最大期待,而收到信后的欢喜,至今也令我难以忘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诚可信也,在战火纷飞的年月,没有什么比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更令人期待,更能激荡人心的了。于此可见,古人对自然界里的一些现象极其敏感,也是有其道理。通讯不发达,也只能求助于自然,求助于神。像喜鹊,就是最常见的报喜鸟,谁家门前、树枝上飞来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便能知道好事近。燕子、杜鹃、花期等等,亦是如此。古人之所以要在这些事物看出个兆头来,其实还是面对着茫茫的人生,心里不安稳。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一个电话就可以嘘寒问暖,一条短信就可以打情骂俏,一个视频就能见面,长胖长瘦,一目了然。距离在科学技术面前,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在《生活大爆炸》里,拉杰和霍华德还尝试了一番远距离的体感试验,利用摄像头可以体验与真实相差无几的亲吻。可见,身体的欲望,也能通过高科技来满足,更遑论思念了。比如说,如今乡村里,几乎没有火笑的说法了,为何?因为客人要来拜访,一个电话就能得到确切的消息,早就不必寄托于灶王爷的“神启”。所以,即使门前的喜鹊鸣啾不已,也不见得是好事近。顺便提一句,在我们那边,喜鹊是不受待见的,原因是它喜欢聚集在茅坑上的墙头,与便溺扯上关系,几乎是摆脱不了肮脏的形象了。再比如说,梧桐花开了又谢,也是平常事,现在很少有人会在花开花落里领悟出什么兆头来。信息流通的加速,让我们不再把希望寄托于缥缈的事物之上。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尴尬,科学技术的进步,反而使人们的情感变得疏远。我们享受着技术的便捷,情感的感悟力却在逐步减弱——这种情况类似于城市,虽住在楼上楼下,邻里之间却未必感情好,不如乡村那样熟络——距离太短,思念也会变得廉价。太容易得到的情谊,反而不会去珍惜。
对于这点我深有体会:比如说我,有许多朋友之前我们还一直有着联系,到后来生活晃荡,便慢慢地疏淡了。虽然心底里还在惦记着他们,虽然现在各种的聊天工具,有手机电话,但也没有足够的动力去联系。朋友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不冷不淡挂着,直到有一天彻底地断了联系。所谓知交半零落,莫过于如此。朋友相遇、相见、相知,向来是件荣幸的事情。而今就像杜甫的诗《赠卫八处士》,令人不忍卒读: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