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2:读书/星期天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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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6月26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他们,不取悦任何人
何华
  ◆ 何华

  我爱看电影也爱看电影书,譬如小津安二郎的《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时光中的时光——塔可夫斯基日记(1970—1986)》及贾樟柯的《贾想》。翻看这些书,有助于进一步认识这三位导演。

  在《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里,小津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突发事故。”这话说得很在理。我们今天看小津的电影,一点也不过时,仍觉得回味无穷,处处会心,显然,他是日本电影的最大赢家。

  小津的文体冷简清透,没有多余的废话——就如他的电影。我一直在琢磨,小津的文学养分来自哪里?后来发现不是谷崎润一郎,不是川端康成,而是志贺直哉。小津比直哉小了整整二十岁,却早走八年。他俩开始交往应该是从1948年开始,那时直哉已经65岁,在文坛上的地位如神一般。小津还是保持着一颗初心对待自己的文学偶像,直哉高贵的外表与风度对小津也是一种吸引。直哉和小津熟了之后,也会被邀请去参加小津电影的试映会,他的发言多是对小津的嘉奖,常被用来做电影的宣传广告语。《志贺直哉全集》出版时,小津也写了推荐语:“见到志贺先生时,经常会有一些说不出的清爽的余味,而且这个余味还会残留一段时间,有一股凉爽的风打我心中吹过。”

  《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书里小津写母亲的那篇短文《这里是楢山》,大好!仅仅三百来字,将他与母亲的关系写得平平实实却又荡气回肠。小津终身未婚,一直与母亲同住,小津心想:“她(母亲)大概在单身的我这里住得舒服,也可能是还放不下我,母子俩就这么悠闲度日。”小津和母亲,最后住在北镰仓的山坡上,出入得下坡爬坡,因此母亲很少出门。“她好像已经认定这里是楢山(注:深泽七郎的小说《楢山节考》,叙述某赤贫山村为减少吃饭人口,老人七十岁以后都被送到楢山等死)了……如果这里是楢山,她愿意永远待在这里也好,不用背她上山,我也得救了。”小津的徒弟今村昌平(他和小津师傅的电影风格截然不同)曾将《楢山节考》拍成电影,“送母上山”一节震撼人心。我终于明白小津文章里“不用背她上山,我也得救了”这句暗藏的“大解脱”。

  塔可夫斯基的这本日记《时光中的时光》,文字充满诗意。在1979年12月21日的日记中,他对“时光”做了这般解释:“我的天!时光是如此简单、近乎原始的概念。它只是物质区分的一种手段,把所有人联合起来的一种方式;因为在我们外在与物质的生活中,我们看重个人的协调一致。”言下之意,时光是绝对的也是相对的。每个人的内心与精神层面,存在另一种时光——与他人不协调的时光。也许这就是“时光中的时光”?时光简单又复杂,即使像塔可夫斯基这样的时光雕刻师,也不过是对无量时光的“惊鸿一瞥”吧!

  塔可夫斯基晚年流落欧洲,饱受病体痛苦与乡愁煎熬,他的每根神经都和俄国故土息息相关,这些在日记里都有记载。1980年6月14日,他说:“我很想家,想莫斯科和我的亲人。”1983年5月25日,在罗马,他写道:“我不知所措!我不能住俄国,我也不能住这里。”1986年7月12日的记载是:“昨天我出去散步,突然有股莫名的冲动,我脱了鞋,赤脚走在冰凉的土地上——还在发烧、咳嗽和风湿痛。我真是疯了。脑子里尽是悲观的想法。”本质上,塔可夫斯基是一个电影诗人,也是哲人,《乡愁》开场一节已成为电影史上最著名的诗化镜头。他与小津截然不同,他是浪漫的、诗意的,小津则是现实的、平淡的。小津从不成全俊男美女,所以,电影里女主角原节子也不谈恋爱。

  贾樟柯出版《贾想》之前,我看过他的文章《有酒方能意识流》、《迷茫记》(当然这两篇也收在书里了),颇惊讶他的文字。本以为,拍《小武》的他,是个好导演,却未必是个好作家。实际上,贾樟柯的文字天赋绝不输于一般作家。从他的《贾想》反观他的电影,于是有了别样感受。好的文章善用“闲笔”,贾樟柯深明此道。读《贾想》,时有逸出框框的惊喜。电影的闲笔和文字的闲笔是一个道理。记得《三峡好人》有一场戏,韩三明在小饭馆里备了酒菜等“小马哥”回来,旁边一桌几个穿着戏服的川剧演员闲得无聊,摆弄手掌游戏机,屋外雷鸣雨下。这个看似“闲笔”的镜头耐人寻味,让我想到之前韩三明和小马哥在此喝酒、交换手机号码的情节。

  别看贾樟柯满脸朴实谦逊,他对第五代导演未必个个打恭作揖,有时说出来的话还挺呛人。但他是敬重田壮壮的,这也说明他有眼力。田壮壮的《茶马古道——德拉姆》,格调孤绝高华。

  当然,电影界对贾樟柯也有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也不正常。时间会证明他是当代中国出色的导演。他在《这一年总算要过去》一文里,写了他雪天朝五台的感悟:“大自然不会取悦看客而改变什么”。贾樟柯也有自己的“四季更替”,你可以从中取悦,但他不取悦你。小津和塔可夫斯基也不取悦任何人。电影有电影的语言,与文字不同。但有些大导演,除了熟练掌握电影语言、对影像敏感之外,同样也写得一手好文章,譬如上述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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