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听到韩国人读古文，是在2002年。那年，我带了个到武大交流的韩国淑明女子大学的博士生申永子。她在淑明的导师是著名甲骨文专家梁东淑教授。梁，韩国音读作yang，于是，她有两位yang老师了。一次闲聊中，申永子用韩国话背诵《论语》第一章“学而时习之”，又背了《诗经·关雎》，根据声音记下来是这样的：“关关这姑，在河几主；窈窕淑略儿，棍子儿好古。”这对于懂点音韵学的我来说，简直是古音的活化石了！

　　2011年夏我到韩国外大龙仁校区教中文，地址是京畿道龙仁市处仁区慕贤面旺山里。处仁，出于《论语·里仁》：“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智）？”意思是选择住处，没有仁德，怎么能算聪明呢？处仁而慕贤，莫非此地与古代大贤有关？果然，韩国程朱理学的祖师爷郑梦周的陵墓就在附近。于是就有了听七十老者读郑梦周《丹心歌》的经历，这点我在《韩国中学的古文教育》一文里已经说过。郑梦周的侄儿郑道传，号三峰，他的学说奠定了朝鲜王朝的思想基础。首尔地铁有一站叫“往十里”，据说是三峰问道旁樵夫到汉阳还有多远，樵夫答，过去还有十里地。我到庆尚北道丹阳、奉化一带旅游，三峰的遗迹比比皆是。

　　我的北大同学边滢雨在成均馆大学中文系教书，他的祖上边安烈原来在沈阳，元朝派遣他护送公主到高丽与高丽王成婚后留在当地。他是高丽朝的忠臣，反对李成桂而隐居，为表达对前朝的忠诚而作《不屈歌》；当时与《丹心歌》一道被传唱，现在知道的人却不多了。边安烈墓是“国家文化财”（相当于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边滢雨一家有时还去祭扫。一天，滢雨带我去他家，我送给他80多岁老父亲一套瓷器。边老先生看了看盒子说：“景德镇？离南昌远吗？”我说，景德镇在鄱阳湖东，南昌在湖西。老先生说，我小时读私塾，老师让我背《滕王阁序》：“南昌故郡，洪都新府……”虽是韩国音，听懂却不难。

　　转眼到了2012年6月22日，我到江陵去参观著名的江陵端午祭。次日举行的“朝奠祭”是江陵端午祭的核心活动，由市长崔明熙宣读祭文：

　　维岁次壬辰年壬子朔初五日丙辰，江陵市长崔明熙，敢昭告于大关岭国师城隍之神、大关岭国师女城隍之神：伏惟尊灵，位我重镇，位在国师，永世来传。时维端阳，修举醮典，保我人民，防灾防患。转祸为福，莫非神功。人依于神，神感于人，市政民生，欲赖所愿。水火旱灾，传染疾病，拒之驱之，永逝远方。雨顺风调，三农丰登。外客云集，市沽圆活。冬季五轮，成功开催。择兹吉日，牲礼齐诚。物虽菲薄，诚则愈笃。伏愿尊灵，庶鉴微诚。尚飨。

　　这篇文言文大约是毕业于大学汉文系的人写的。用不着翻译，全文照录，发给观众的资料上全写着呢！只是现场没几人能看懂，更没几人能听懂。我对照资料上的汉字，听崔市长念，感觉并不比用上海话或广东话读更难懂。“冬季五轮，成功开催”须解释一下。“五轮”是日、韩对Olympic的音译兼意译，奥运会旗上不是有五环吗？“开催”是召开、举办的意思。2018年将在韩国江原道平昌举办冬季奥运会。平昌正好在大关岭上，祭文请求大关岭山神保佑冬奥会成功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