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像是谁在放炮仗,又像是汽车爆了胎。我隔着玻璃窗向楼下望,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几个影影绰绰的人笼罩在一团白色的烟雾中。原来是有人在爆米花。烟雾慢慢散去,一张张古老的相片,在我的脑海里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回放。
阿平是我八个堂兄中年龄最长的一个,整整大我二十岁。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早已娶妻生子,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他黑黑的肤色,如同他爆米花用的煤球。年关将近,村子里过年的气氛逐渐浓重起来了。猪圈里的哀嚎声,鸡舍旁的磨刀声,小孩子的鞭炮声,还有阿平家院子里爆米花的“砰、砰”声,都预示着新年即将到来。
要说阿平爆米花的家什很简单,一球,一炉,一凳,一袋,一风箱而已。他先把大米倒入铁球中,密封之后把它架在煤炉上,然后坐上小凳子,左手握住铁球的柄使让它不停旋转,右手拉着风箱往炉底下扇风。几分钟后,他就把铁球卸下来,塞进大麻袋的袋口,一启封,只听得“砰”一声,滚烫的米花迸射入麻袋中。先前细小的米粒已膨胀了好几倍,犹如黄豆一般大了。除了大米之外,那铁球中还能爆玉米、黄豆和年糕。我就最喜欢那爆过的年糕,那种“空隆空隆”的咀嚼声,仿佛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回荡在耳边。
为了能多挣点钱,阿平时常会拉着他的铁球去邻村做生意。而我只要兴致一来,就会跳上人力车,和他一起“走南闯北”。眼前的这一幕,怎能不让我想起当年阿平载着我去做生意的光景?只是我确信,楼下那位爆米花的生意人一定比阿平走了更远的路。
迎着米花的香味,我来到了他们跟前。那个约摸六十开外的老人,此时正在他的三轮车旁为买主做米花糖。见我过来,就热情地招呼我:“师傅,来一炮米花吗?”他见我两手空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之后,又满怀希望地对我说:“你没拿米也不要紧,我这里有!”买主拎着一袋米花糖走了,老人又坐回到小板凳上,边摇铁球,边和我闲聊。
“我十六岁就跟着二叔爆米花。早些年在北方,后来又去了深圳,近几年才到上海。以前生意好得很,都要排长长的队伍哩。”看着眼前有些凄凉的场景,我不免为他担忧起来:“可是现在……”“唉!”老人叹了一口气,“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要做成米花糖吗?这样可就好吃多了。”老人有些期许地看着我。甜食吃得越来越少了,但是我还是点头应允了。只可惜直到他做完米花糖,再没人过来接他的生意。炉火在呼呼的寒风中逐渐黯淡了下来,夜晚显得越发凄冷。
“棕绷修哇,啊有坏额藤绷修哇——”那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已不再响起。“磨剪子嘞——戗菜刀——”这无法忘怀的吆喝声也已渐渐远去。那些曾经穿梭在街头巷尾的手艺人,都随着这些行业的没落而走到了消亡的边缘。我也深知,这些职业的消亡是时代的必然,但依然还有一份不舍:没有了那几声铿锵有力的“砰砰”声,总觉得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