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上海外滩开着一爿叫“鲜得来”的点心店,光顾的人很多,其中有一道“排骨年糕”,味道诱人。有时经过外滩,也不免走进店内,点上一盘。吃着甜滋滋、软糯糯的年糕,思绪常常回到了儿时家乡搡年糕的情景。
在我印象中,小时候家乡做年糕就像过节。一到腊月,每户人家筹备年货的重要一项就是搡年糕。年前,人们早已到农村换来雪白饱满的糯米,先在水缸里浸泡,然后送到年糕作坊加工。这些作坊大都临街而建,有的还在街面上扯起大篷,灯火彻夜通明,人进进出出,个个溢着笑脸,煞是热闹,一直开到春节前才关门。做年糕的人太多,常排着长长的队伍。母亲托人把浸好的米拉到作坊排队等候,轮到我们家做的这一天,我就请假不去上学了,跟着大人常忙到半夜才回家。
搡年糕是件累活,不仅程序多,还要力气和技术。先要把米磨成米浆,推磨人肩挎套在磨盘上的布带,围着磨边转边将米慢慢拨进孔中,并不断地添水,在石磨“咕吱咕吱”的转动下,米浆顺着磨槽流入出口处的布袋里。然后,把布袋中的米浆用压石榨干水,剥去布袋再把被压成刨花似的粉片弄成粉末放进蒸桶里蒸。此时,灶膛里的柴爿烧得通红,一会儿,就飘出了香气。人们把蒸熟的米粉倒进石臼中,一个人蹲在石臼旁,两个人各抡一个大木槌,有节奏地向臼中搡去,而蹲着的人不时地醮水,瞅准机会,摸一下舂头,翻一翻米团,在一起一落中配合默契,直搡得米粉变成柔软的年糕团。
这时,就把搡好的年糕团扔到长板桌上,两边围上一圈人。热气腾腾的年糕团散发出的雾气在头顶上缭绕,大家揉着、捏着,把一个个小团搓成棒状,再用长方形的印板压成一块块年糕,层层叠码好。孩子们这会儿也是最开心的,在一旁嚷嚷着请师傅做些小动物。有人就拿剪刀在搓好的糕团上三剪两剪,用木片一揿一按,就做出了一个个小猪、小兔、小鸟,嵌上赤豆当眼睛,头上敲个红印,惟妙惟肖。当糕团还有剩余时,母亲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酥糖作馅子,裹成年糕饺,让我们几个小孩趁着热吃,又柔软又香甜。记得后来在四川路上的糕团店,我也吃到过这样的年糕饺,馅子有芝麻拌糖夹油条,也有雪里蕻咸菜的,可那味道吃不出童年的滋味。
通常年糕做好拿回家,要掰开放到团匾上,等晾干后浸入水缸,否则年糕经风一吹就会开裂,放不长。这样,想吃就捞几块,经常换水,一直可吃到第二年的春天。春节,走家串门,人们少不了会端出碗水煮年糕招待客人,上面磕着两个鸡蛋、放着白糖,考究的还用荠菜冬笋肉丝炒年糕。那个味道鲜啊,年糕嚼在嘴里,香糯润滑、细腻柔软,是现在硬梆梆的机器年糕无法替代的。
如今,城里早已不见人工年糕作坊,年糕生产已成机械化、流水线,只有乡村还留存着做水磨年糕的传统。每年春节回家,我见塑料桶中总放满了水磨年糕,那是母亲特地让人从乡下捎来的。母亲说,没有年糕就没有年味,吃了年糕年年高。每次回上海,也总要让我带上一些。现在想来,江南人为何钟情于年糕,它不仅是一种风俗,有丰收的喜庆和传统的继承,更寄予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