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轻浮慵倦,人生缓缓失重。
日复一日地,诸事懒散,心思亦漫漶。仅剩的兴致盎然,是被友人东一抓西一抓,捉了去吃与喝。仿佛一个夏日的事业,就是努力养起一腔的精血,跟浩荡猛暑,送往迎拒缠绵悱恻。
某日黄昏,去赴友人的小宴,巷子深深深处的幽静馆子,落日余晖里,挥汗而去。临到门口,翻翻微信查地址,才发现,友人讲的六点,错以为是六点半。这就无端心慌了一下下。一步踏进去,人人正襟端坐,一小半熟人一大半生人,全体早早坐好,只剩我一个笨蛋辉煌迟到。友人体贴,替我留的座位,夹在两位艺术家之间,一中年一少年,两男巍然,令人好生仓惶。寒暄数句,小心落座,红酒已经快递到跟前。
酒饭吃过大半,闲话讲到了跋涉新疆。一桌子的俗人,侧重头头是道离不开吃。讲讲抓饭的腴美别致,讲讲薄皮包子一肚子沸滚的羊油。听了莞尔不已,那种包子,我亦是吃过的,于荒漠纵横之后,红尘里邂逅,确实满震撼人心的。然后亦讲讲自己的心思。最爱新疆的,是石榴汁,半生行走,没有见过比这更艳美绝伦的果汁。那种聪明怪异的机器,一压,瞬间便压出石榴的丰沛汁水来,浓浓一大杯,如浆似血,至酸至甜,简直激荡灵魂。一直超爱人间两种果汁,甘蔗汁,石榴汁,偏偏都是很难吃到的东西。从小被大人教导,女孩子吃东西,口味不可以太过刁钻,免得被人批评小家子气。所以,尽管爱饮,平常日子里,总是不敢轻易讲出口。
今晚的主人家,是走遍天下的狂人一枚,自告出国回家,算算不止一百次了已经。人人闻言啧啧有声,热羡惊叹不已。偏我翻个清凉白眼,问伊,darling,多么好奇,出国百次有余,为何还会想着回家?是鸟兽般的归巢本能?还是人性所谓故乡归宿?
饭后立在巷子深处,吸一枝孤零零的烟卷。烟瘾勃发的大小艺术家们,亲密无间立成一围,彼此点燃并深呼吸,吸烟变成如此狼狈一举,世道真是不堪。烟雾缭绕里,彼此挥手告别。主人家并不吸烟,立在车边,等我吸完,便当真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想要灭了。人家细致体贴,darling再来几口,不急。倒是被伊劝得心软。
夜里送到家门口,茫茫夜色里,这个出国百次有余、半生纵横江湖的老男人,居然满面不安,跟我讲,我怎么开回浦西?darling我路盲一枚。
天下真是,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这就观止了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