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斗酒老裕泰
唐云多次上黄山,每次必醉;唐云在黄山峰峦之巅多次作画,每张画又都是在醉中画出。一次,唐云醉卧黄山香炉峰,画了一帧他最为得意的山水,在画上又题写了他的即兴诗:平生最爱鹰阿画,老笔枯墨万壑凉;却是香炉峰顶坐,天风吹酒醒诗肠。酒魂惹动画魂,催动诗魂。唐云的黄山画,可以说是酒魂、画魂、诗魂凝结而成的黄山之魂。东街有酒西街醉,吃了南家到北家。唐云体内的嗜酒细胞特别发达,上海滩酒肆都留下了他的酒魂。陪他喝酒的无非是若瓢、邓散木、白蕉、施叔范、唐大郎等。
一天,唐云和这一群酒仙们又来到天津路的老裕泰酒家。老裕泰有个习惯,客人来喝酒,用的都是锡制酒壶。这样可以把酒壶放在温水中,温烫出来的酒不冷不热,正宜饮用。酒桌旁还放着一张茶几儿,客人吃完一壶,就把空壶放在茶几上,再提一壶新酒放在酒桌上。直到客人饮酒结束,老板才以茶几上的空壶多少结算酒钱。他们刚要入座,唐云又照例把施叔范拉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因为施叔范的牙齿不好,喜欢吃软的食物。唐云知道后,每有酒会,必然要把施叔范拉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上菜时,唐云就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起立,拣些最适宜于他吃的夹入盘内,真像古时诸侯列鼎而食。不久,唐大郎终于发现这一秘密,每当入席,必然要抢唐云左右。这一次,唐大郎同样也不例外,和施叔范一左一右地坐在唐云的旁边。唐大郎自视很高,很少称赞别人,对施叔范的诗则是每首必读,他称施叔范为“施诗师”。“施诗师,可有女郎销魂之作?”唐大郎问。“———”施叔范只是捋捋自己的长髯,笑而不答。
在朋友中,对施叔范都以施髯称之,不呼其名。施氏为人严肃,谈锋很健,且风趣横生,妙语连珠,全由胸中发出,诗文酒会更是没有施叔范到场,则满座为之不欢。看到施叔范笑而不答,唐大郎知道他必有佳句,只是时辰还不到,到时候一定会拿出来供大家欣赏的,所以也就不再催这位“施诗师”了。
唐云一伙饮了几巡,才发现他们对面的桌上也有六人在喝酒。在酒场上,若瓢不相识的很少,可是这六人谁也不相识。各人喝各人的酒,谁喝酒谁付钱,两桌酒仙谁也没有理会谁。他们喝了一阵,才发现对方好像是在和这边比赛似的。谁喝了多少,彼此都不知道,只看到双方的茶几上空酒壶在不断地增多。他们也发现对方在偷偷地注意着这边。唐云这方的茶几上空酒壶已经摆满,又在另一张茶几上放了空酒壶。对方也不示弱,一张茶几已经摆满,也换上另一张茶几。
白蕉是个急性子,用脚在桌下踢踢唐云,向另一桌上努努嘴,唐云只是笑笑,又深深地饮了一杯。邓散木脾气耿直,常有“灌夫骂座”的举动,为人所惮,亦为人所忌。他那过人的愤世嫉俗,是不愿意受别人的气的。这时,他看到对方无视他们这边,要暗中竞赛,早已坐不住了,站立起来要去问问对方:你们是什么意思?“井水不犯河水,看谁喝到最后是走着出去的。”唐云的声音很大,是有意让对方听到。唐云说罢轻轻地把邓散木按在座位上。“老板的酒太好了,看来今天是无法走着回去了。”唐大郎和酒老板打着调侃。“诸位慢慢地喝,好酒还在后头呢。”酒老板说得很圆滑,谁也不得罪。“老板,再搬一缸来。”对方也看出唐云这边的意思,就有意地高喊着。
他们双方,这边看那边,那边看这边,谁也不肯罢盏休战。到了晚上十二时,唐云这边已喝了两缸。每缸是五十斤,每把小锡壶装一斤,一百把空的锡酒壶把两张茶几摆得满满的。唐云用眼瞄瞄对方,他们喝的还不到一缸半。“老板,请把第三缸好酒搬来。”邓散木气呼呼地叫着。老板搬来第三缸酒,往桌上一放,还没有打开封泥,对方桌上一个人走了过来。“请问诸位尊姓大名?”来人双手握拳在胸前一抱,很谦逊地问着。“这位是药翁唐云。”“这位是粪翁邓铁。”“这位是复翁白蕉。”“这位是髯翁施诗师。”“这位是大阿哥唐大郎。”若瓢介绍一位,那人就鞠躬说:“久仰大名。”“在下是出家人若瓢。”把大家介绍之后,若瓢作了自我介绍。“啊呀,都是名士啊,几乎失之交臂。”来人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请问先生———”若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