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赣南山区一个客家人聚居的村子里,虽然离开那里已经几十年了,但封闭年代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最深刻的印象,是山里人嫁女儿的情景。新娘出门时,全村人列队把花轿送到村口。这时唯独新娘的父母闷闷不乐,有时还偷偷地抹眼泪。是啊,在身边贴心贴肺的“小棉袄”一旦离开了,哪有不伤心难过的呢!
我最近也经历了一次这样“抹眼泪”的感受,但不是“嫁女儿”,而是“嫁书”,把我的全部藏书捐献给家乡的那一时刻的感情波澜。
年初,我给我的家乡——江西定南县的领导写了一封信,说全国都在支援老区建设,我离开家乡几十年,身无长物,有一批图书和字画准备捐给家乡。县长接到信后,很快便派了县文化局长带两个干部一起到北京办理图书字画的交接运送事宜。他们来到我家,问:“准备把哪些书捐给家乡?”我说:“全部”。我说“全部”是真诚的,因为我同家人和子女们商量过了。人的自然规律是不可避免的。我提前将这些图书、字画找个好归宿。家里人很支持,因而我便向家乡发了那封信。一旦家乡来人运书,我心里又难过起来,因为这些书不仅是我几十年的“积蓄”,更是我长期的伙伴。这些书伴我度过了绵长的岁月。
我这次无偿捐赠的图书,有我保存的中外名家的文集,如郑振铎、俞平伯、巴金、冰心、沈从文、周扬、张光年、冯牧等老作家的全集或文集;也有文学界的师友如王蒙、朱寨、袁鹰、李瑛、高占祥、韦其麟、蒋子龙、晓雪、谭霈生等赠送的文集著作;有外国作家巴尔扎克、莫泊桑、托尔斯泰的文集,还有一些国外政要如日本前首相海部俊树、美国名人陈香梅等,以及美国作家、泰国作家的签名赠书,有我国历届茅盾文学奖部分获奖作家如陈忠实、凌力等的签名赠书。在我的藏书中,还有一些是我多年来从王府井旧书摊里“淘宝”淘出来的难见的版本……这些书陪伴我几十年,一旦要离我而远行,实在难舍啊!
我知道我的家乡是会善待这些图书的。我于1993年和2003年曾两次为家乡捐书。捐了多少,我当时没有统计,据后来县里公布的数字,是二万七千多册(包括杂志)。县里将这些图书集中到县图书馆,辟了几间大房子,用樟木书柜存放这些图书。凡作家赠书都进专门书柜,附有编目,这成了我们小小县里的一道风景,凡有人来参观访问,都会被带去参观。著名作家陈世旭在参观了这个藏书库之后,曾作诗鼓励:“筚路蓝缕出深山,赢得衣冠锦绣还。俊杰从来报桑梓,书院心灯正灿然。”我捐赠的图书受到家乡的“善待”,我放心了,也可使赠书给我的作家师友们放心。你们的图书会被革命老区人民作为财富,而不会被抛在小书堆里出售。
但是今年捐书那天,我还是很难过。我眼看着家乡来人一箱一箱往楼下运,我的书房渐渐空了,留下一排排空书柜。我走到阳台往下看,看着装满图书的卡车缓缓开走,我禁不住偷偷地落泪,落下幸福的泪水。
我这些图书字画离开了,我不忍再看到那空空的书房,空空的书柜。因此,我决定搬家。如今我离开我居住了十几年的居所,回到了单位分配给我的宿舍里。这里虽然也还算是“窗明几净”,但缺了“四壁图书”。我有时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那树影婆娑的院子,莫名地伤神,很感失落……
不过,我还是高兴。家乡来人运图书时,给我带来了两瓶山茶油。我把它作为贵重礼品放在我的客厅里。我小时候就是闻山茶的香味,吃山茶油长大的。这高山茶油如今被称为中国的橄榄油。老家人带来的山茶油,散发着清香,我在暗暗伤神的同时,又油然泛起浓浓的乡情……
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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