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书橱,翻到了三本《艺坛》,是第一卷和第三第四卷,照理应该还有一本第二卷,却怎么也找不到,算了,或许过些日子又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也未可知。记得有两句旧诗:“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原是讲家里养猫的一种情景,找一时找不到的物件也仿佛似之。赶快声明:这不是我的体会,好像是钱锺书先生在哪本书里写到的。
《艺坛》原是在武汉出版的一种艺术类(主要是戏曲艺术)像本书一样的刊物,不定期,主编是蒋锡武先生,时间在2000年,内容很实在。我意外地收到承蒙赐赠的第一卷后很是高兴。看到书中夹着一张通知单,上面有这样几句话“如您愿多少惠付一点书款,我们也不拒收”。随后寄了钱去,大概是一百元,那时的书价每本不过十几元。
《艺坛》后来又转到上海来出版了,第三卷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第四卷是上海书店。封面上添了“顾问王元化”的字样,可见是王元化先生给予了大力支持。以后是否还出过第五第六卷,我没有收到也不知道。王元化先生已经故世了,蒋锡武先生呢?我跟他不认识,但因这本刊物而对他很是仰慕。现在戏曲本身就不大景气,更不用说办戏曲刊物处境之难。由此不禁想起在旧上海的书报摊上倒常见有些戏曲刊物和小报摆放着。其中有一本月刊是由一位别号叫“梅花馆主”的先生主办的。每期的封面上都印有一位名伶的戏装或便装照片。我小时候就看到这本月刊,到了十几岁廿来岁时还能见到,也不知办了多少期,可见其生存力量的不可小觑。我曾经偶尔翻阅过,兴趣不大,这多半是由于我的幼稚浅薄而“不识货”。这本月刊要是有谁收集齐全了放到现在至少也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这次把《艺坛》翻出来再看看,倒也勾起一些深思。比如第一卷开头第一篇就是张颂甲先生写的“梅兰芳先生蒙难记”。1949年夏张先生在天津《进步日报》(原天津《大公报》)当文教记者。同年10月,梅先生参加了全国政协会议后应邀到天津作短暂演出。张先生奉命前去访问,交谈中记者问起京剧如何改革的问题,梅先生就谈了他的见解:“我以为京剧艺术的思想改革和技术改革最好不要混为一谈……因为京剧是一种古典艺术,它有几千年的传统……改要改得天衣无缝。”他又说:“俗话说‘移步换形’,今天的戏剧改革工作却要做到‘移步’而不‘换形’……”张先生就根据这次谈话写了一篇访问记在报上刊登出来,不料马上就在北京的文艺界引起轩然大波,有些名家写文章批评“移步而不换形”是宣扬改良主义的观点,与京剧革命精神不相容。一时形势颇为严重,梅先生因此也显得心神不宁形容憔悴了,看样子要公开做检讨。后来经过大力斡旋,在天津召开了一次旧剧改革座谈会,也请梅先生出席,在会上发言表态,说自己“移步而不换形”的见解不对,而那些名家“移步必然换形”的观点才是正确的,内容决定形式嘛。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到了“文革”爆发之初,江青提到这件事,张颂甲又被造反派揪出来要交代这件“罪行”……
这期《艺坛》除了有张先生这篇回忆文章,还收录了他写的那篇访问记和座谈会的发言记录,看得出,梅先生虽是承认错了,其实内心很委屈。
还收录了一篇有关此事的宏文,就是吴小如先生1995年5月在香港大学中文系的演讲,题目就叫“试论‘移步而不换形’是京剧艺术的规律”,吴先生是赞同梅先生的观点的。这篇演讲说不上是翻案,也确还有人认为吴先生是在“大放厥词”……
我现在来看这个问题,觉得其实可以套用一个原则:“不争论”。可以允许你的“移步不换形”,我则坚持搞我的“移步必然换形”,其效果如何由广大观众来评定。说到底,不过是戏,搞砸了再搞就是,没啥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