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是三十出头就打算安逸了。工作不是重心,美食、锻炼、旅行、看喜欢的书、与朋友们谈天说地才是。师长怪我不思进取,但这的确是我想要而且上海也能给我的生活方式。这番迷梦果然做不长久,上周一,某酒店泳池畔,被一通电话打破——父亲脑梗,进了医院……来到急诊大厅,病床横七竖八,插管、点滴、心电图仪之间,呻吟潮涌入耳,那一刻我恍然有游遍王城四门的悉达多太子附体之感。
是夜,疲惫地回到家,难得不开笔记本,而是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调查:本市四家二级医院努力转型为康复医院。事实上,随着上海老龄化,有大量老年的病人,经三级医院救治,需进一步做康复治疗。惊人的是,截至2013年上半年,康复医院床位供求比约为1比60。许多病人,即便顺利入住,也被告知,两个月就得出来,因为排队入住的实在太多。
病人多,凸显从业人员短缺。由于不允许双注册,要干康复这行,只能放弃临床,这在体制上严重制约了人力资源的累积。所以,即便有更多硬件闲置率较高的二级医院愿意转型,医师不足而护工有余,好比兵多将少,仍打不赢与老龄化斗争的这场大仗。
重视终养,而不是把丧失劳动力的老人送到山中任其自生自灭,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我国文化中,更体现在历代对“孝道”的推崇上。然而,这种道德氛围,在现代化浪潮里,很容易冲淡。现代化,效率至上,老迈衰朽不仅本身是效率低下,一旦生病住院还会拉低他人的效率,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影响到下一代的生活、工作——父亲住院第二天,我回到办公室,发现邻桌80后回老家照顾病危的母亲了,小组会只得延后;中午约好朋友吃饭,突然收到他微信,说岳父脑梗,改日再聚。我下午也得早早离开,搁下一堆稿子,赶到ICU看“实况直播”,谁知竟在周转部遇到高中老同学,他一位至亲脑梗影响视力,刚住进来。
这不是无巧不成书,这就是突如其来的压在这代独生子女肩头、令他们无可推卸的重担。“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担子永远都有,可是能不能来得晚一点,轻一点呢?这不是没有可能。
例如,要帮助、督促,甚至“强迫”老人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不仅是戒烟戒酒,早起早睡,更要明确树立起对科学的信仰。身边不少老人,也包括家严,对医生的专业意见,乃至对整个西医西药体系,有莫名其妙的怀疑,讳疾忌医,抗拒治疗,更愿意轻信小区邻居的“传经送宝”和午饭时段电台广告里的“养生秘诀”:高血压不用服药,每天坚持早晚散步,少吃肉,就能控制。一边消费着“无任何毒副作用”的神话,一边病情悄然加剧。
再如,年轻人自身要加强西医常识的学习,不错过对老人重病发作的早期干预。即以脑梗为例,反常的生理、心理表现(如暴躁、抑郁、轻度语言障碍),都可能是身体发出的警报。这方面内容完全可以考虑编入中小学卫生常识的教材。
上海约四分之一人口迈入老龄,如何让这部分市民既安且乐地度过晚年,是城市发展必须完成的“后院防火”课题。体制上讲,政府当以空前力度,发展医疗、养老、康复事业;家庭层面,更需儿孙积极投入。无疑,“如何变老”,不仅是哲人罗素的高玄谈资,更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巨大考验。经受住这场考验,这座号称“东方明珠”的大都会才能永葆活力与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