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儿子喜爱书法,空下来就练字,他那张桌上摆着毛笔、砚台和墨。我看到它们就想起,我跟这些文房四宝分别已经七十多年了。
我小时候在广州读私塾,用的当然是毛笔。后来读小学也离不开毛笔,要写小楷,写大楷,作文也用毛笔,写在中式作文簿上。不过那时候我用毛笔,不止用在课堂上。我太用得着它了。
在广州的家中,挂着前清榜眼朱汝珍送给我父亲他手书的屏条,还挂着国画,我竟然爱上了书画,想成为书画家。我不仅写学校要我写的大楷小楷,我空下来还以写字为乐。我买了很多字帖,我最喜欢的是欧阳询的《九成宫》和柳公权的《玄秘塔》,可是我还有赵孟頫、成亲王,乃至陆润庠、张季直等等人的字帖。我连郑板桥的字也学过。当然,我还经常坐在朱汝珍屏条前临他的字。大家见过朱汝珍的字吗?上海“杏花楼”的招牌就是他写的。
我这么用功写字,效果如何呢?作为一个学生,我的字应该说是写得不错的,在学校里经常受到老师表扬,大楷簿上“角仔”不少。在广州话里,“角仔”就是饺子,老师在写得好的字旁边打圈,圈打得不圆,像只饺子,我们就称之为“角仔”。不过作为学书法,我一点也不行,原因就是没有长心,把一本字帖认认真真学到家。总是一本字帖开了个头,看看另一本字帖好,就改学另一本,自然就没有一本字帖学到家了。
我用毛笔不仅写字,还画图画。我的书桌上放着《芥子园画谱》,用毛笔画花卉,画山水,我还画扇面送同学。我真是一名儿童“书画家”!
抗战开始,我从广州来到上海孤岛,环境全变,什么书画,完全扔掉。我进英国人办的雷士德中学,英语为主,不用毛笔。国文课倒是保存老式东西,读文言文,可能还用毛笔写作文,但已无印象,即使如此,毛笔也只能有这么点用武之地了。之后读大学没有动过毛笔。
倒是日本人投降以后,1946年我当过半年小公务员,工作是管收发和誊写公文,全用毛笔。由于小时候下过写字工夫,这时颇得心应手,受到上级赞许。离开这个工作以后,就真正同毛笔“拜拜”了,一下子就和毛笔分别了七十多年。不对,在这几十年中,我还用过一次毛笔,那是“文革”时期写大字报。而且还有造反派的人认为我毛笔字写得好,给我稿子,让我替他抄成大字报。
这就是我和毛笔打的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