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握过父亲的手吗?我没有。我想握,没有由头,没有机会,也不好意思,但是我每一次都是认真看的。
每次回老家,第一眼见到父亲,总要给父亲递一支烟。我的妻子见状就说,什么都可以给的,为什么要给爸爸抽烟呢?
我当作不听见:父亲八十多岁了,这烟呀,抽了一生,到这个年纪还能改吗?这年纪改掉这一生的习惯,肯定要出大事的。这是什么大事?我知道,妻子知道,所以妻子是说归说,我是做归做,大家心里不期望大事发生。
父亲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给的香烟。
那天回家,父亲在灶后烧火,我走进客堂,直接到了灶边上,抽出香烟,给父亲。父亲看见了,立即将往灶膛塞柴的双手停下,双手相拍后将右手伸出来,满脸绽笑,站起,准备接烟。这动作,在我看来过于隆重,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但父亲愿意这样做。
我抽出烟,倒过烟嘴的那头,三指夹烟,递上了父亲的手。
这回,我仔仔细细地看清了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很大很大,手指很粗很粗。手指节间,有的地方开裂,口子有大有小,小的印痕很红,大的有点血丝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吓人;两手的大拇指都用白色胶布一圈圈地包着,胶布几天不换了,已经变黑了。整个的手,有点干瘪的样子,手背上的肉有点灰,墨色的斑痕比较多。指缝很大,不匀称;指甲毫无光泽,指甲里还渗有洗不掉的乌黄颜色;手背的皮肉起了皱皮,一层又一层,确实是没有弹性了。
这是一双劳动的大手。
看着父亲的手,我内心翻腾,也不知如何说。
父亲的手父亲自己用着、护着。母亲也护着。开裂特别大时,母亲拿出金霉素软膏给涂上,那是软化开裂的疮口而用;有时也用百雀羚、蛤蛎油涂着,但很难奏效。这是必然的,因为父亲的手,只有晚上睡觉后才会得到几个小时的休息,用以保养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了。
几十年在土地上风雨劳作,这手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了。
父亲挥了挥手,自言自语:人老了,手也老了,会做生活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