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到苏州,绕过观前街,到淡静一点的平江路听评弹。平江路果然没有那么商贾气。我们停车的窄巷,人家的空调外机上,围着一圈细细的木栅栏,漆成棕红色。略显斑驳的墙面上,摇曳着几株蔓草。
书台上的说书先生一身红衫。看惯了蓝或灰的长衫,这样的深红倒也别有一番味道。未开场前懒懒看着iPad的中年男子,捻起三弦来气质陡然一静。
我突然想起我很小就听过书,说书人说的应该是闽南话,因为领我去的保姆不识字。我记得很清楚,我跟她在谯楼的广场上听书,坐在竹凳子上,阳光从头顶小叶榕的枝叶间细细筛了下来。我从小就能静静坐上半天,跟着大人喝茶听戏,甚至是吃漫长的酒席,一直吃到最后一道花生甜汤上桌。一个人小的时候就喜欢的事,往往会跟随自己很久,就像口味一旦形成便十分顽固。有个朋友饮食异常考究,总说这也有毒那也不利健康,可是常常忍不住吃上几口咸菜或者半个咸蛋。这两样东西,他从小就跟着宠溺他的外婆吃惯了。
有人说他从前喜欢听评话,人到中年却听起了弹词。“评话有英雄气,常常是慷慨激昂的,骑在一匹看不见的马上,秋高气爽,鬃毛猎猎。弹词是美人的味道,游廊曲径,灯影阑珊,海棠滴石斑斑粉彩釉里红。”这是江南的车前子在《鱼米书》里的话。我向来觉得唱比说更悠远更有灵气,也更游刃有余。世事人情百般滋味,仿佛金珠绿玉卡在喉咙里,在吟唱之间纷纷落了一地。
说书先生说,如今即便是苏州城里,能说一口地道吴侬软语的孩子也不多见了,附近的评弹学校,每年只招三十名学生,而且大多不是本地人,那样腔调软糯骨子里却刚柔相济的弹词日后给谁来唱?随后上台表演昆曲的姑娘,一张脸努力妆扮之后,仍是出奇地大。一截水袖已经很脏,更可怕的是袖子里面居然看得见棉毛衫。一段“皂罗袍”,硬是让她唱得支离破碎。回想方才《宝玉哭灵》里的唱词,想到人间那些寂寥事,心里一阵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