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一个无趣的演员,这点我不想否定。”上下两册随笔集《文·堺雅人》读到尾声,看到这句自我评价时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因为光是想象着“古美门”或者“半泽直树”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情形,就令人捧腹。
若对近期的日本影视稍有了解,应该很难忽视堺雅人这个名字,2012年,他主演的电视剧《胜者即是正义》是当年最受欢迎的日剧之一,2013年他主演的《半泽直树》更是风靡全日本,最后一集获得42.2%的收视率,创下日本近25年来电视剧收视最高纪录,也令日剧再一次回到了日剧迷之外的东亚观众视野中。
有时候,观众入戏太深,难免会将演员与其饰演的角色混为一谈,演员本身的个性在不同角色性格的重重叠加下变得混沌。看过《胜者即正义》和《半泽直树》的人很难忘记堺雅人在这两部剧中突破性的表演,但若想在他的文字中寻找那种漫画式的夸张和神经质,或者如烟花般灿烂的辉煌片段,多半会失望。
可以说,文字里的堺雅人清淡,随和,擅长恰到好处的幽默和自嘲。因而这部散文集与一般的“明星书”有所区别,因为在写作时堺雅人没有把自己当成明星,而仅是一个试图在文字里审视生活和内心的普通演员。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文·堺雅人》上册《憧憬的日子》,收录的是他2004年至2009年间为《TV navi》杂志撰写的专栏文章。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成为超级巨星,虽然有一定量的影视作品,但人们对他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咦,那个笑起来很温暖的人演得不错,但他叫什么名儿来着?”这样的阶段。他每年几乎都参演舞台剧,花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真正的功成名就还遥不可及,他却自得其乐地诠释世阿弥提出的“初心不可忘”的数层含义——“一个是,不可忘记年轻时、刚起步时不成熟的演技与心境。另外,还可解释为‘每个阶段的初心不可忘’,二十岁时有二十岁的心境,三十岁时有三十岁的心境,每个阶段的演技都是人生初次体验,须抱着新人的心境去排演。”这样的体悟,或许正是引领他在将近十年后突破以往角色形象、颠覆性出演《胜者即正义》的精神力量,而在各行各业打拼的读者,不也能从其中体味出一种对待生活和工作的态度,并重新审视自己的“初心”吗?
另一篇文章《钝》几乎可以被看作是大道至简的人生哲学。他写道:“我自身并非聪明机灵的类型,故而‘微钝’这一点于我那是如鱼得水……事实上,我们的工作可能真的需要心灵稍微迟钝一些比较好。”
在人人都唯恐自己反应慢被世界抛在身后时,心安理得于“微钝”并为之自豪的人,恐怕会被视为逆时代潮流而动的“反英雄”。然而堺雅人并不是大智若愚又运气好得离谱的阿甘,身处竞争激烈的演艺界,如何使自己在众生中发光似乎应该是头等大事。可他却从“微钝”中发现了成为演员的真正意义所在:就演员的立场而言,“站在那里,无所事事”与“做了某事”一样重要,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动不已了。
“站在那里”是指演员每天都要面对同样的事:等待是家常便饭,为一个镜头等上半天,卖力表演数十次,费尽心思最后呈现的只是如黄豆粒般大小的画面形象,以至于忍不住怀疑即便站在那里的不是我也不会有丝毫影响……这般日复一日的自我怀疑,大概是“聪明机灵”者不能体会的,因为他们早在怀疑之前就会调转方向。而“微钝”的堺雅人却因这种执着而感动,并从中汲取坚持的动力——一个演员必须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观众。这也是解开他人生密码的钥匙——从名校早稻田大学肄业后,得不到家人支持的他用何种姿态走进演艺圈,走过默默无闻的漫长道路,积蓄巨大的能量抓住机会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如今的堺雅人俨然已是新一代“男神”,然而掩卷之余我却始终忘不了他在《憧憬的日子》序言中叙述自己参加高中戏剧活动部的场景:1989年春天,还是少年的他越过正在大修的校园里堆积如山的垃圾堆,从坏掉的玻璃窗里跳进戏剧部活动室,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却始终没有等来同伴,“那里恰似一座位于深山,静谧古老的圣地。”或许直到今天,这个怀着朝圣心情苦苦等待的少年还住在他心灵的某个角落,这令他在如日中天的时刻依旧不选择成为漫天绚烂却转瞬即逝的烟花,而宁愿做倒映着火树银花的一泓流深静水。
愿少年永在,愿初心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