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中午，坐在地暖地垫上看窗户，书桌上电脑屏幕映出置于窗棱的粗陶小瓶和几叶绿萝，暗黑色的液晶屏冷冷有光，拐子纹线条秀丽，绿萝叶缘光泽锐利，像是零度情感状态中犹然不自禁的温暖。这是席地而坐才有的看到。

　　现在貌似大家都知道南方的冬天（当然不包括很南的南方）其实比北方的冬天难以忍受，北方人大雪天猫在暖屋内豪爽地吃冻梨，南方人大概只能多喝点热开水，捂个电暖宝热水袋啥的局部升温，空调当然也是不错的，不过哪里及得上暖气烘得一屋子热腾腾，近年来新装潢的赶上了从韩国引进的地暖，虽然价格不菲，也算从下而上地暖和起来了。俗话说足暖暖身，是不错的。可惜重新装潢铺地暖实在折腾不起，那么局部来块地热垫子，倒是方便。搜索，下单，支付宝，两天内就席地而暖了。静坐、瑜伽、阅读观影，倘若再添个小电脑桌之类的，真是各种相宜了。不过，席地而坐久了，腰腿的不适是难免。还是错时而席比较好。

　　每天席地坐一会儿倒引发了思绪。在中华文明中，汉之前古人以席和床为起居中心，吃喝交谈一概各种席坐，跪坐、趺坐，膝盖双腿其实不会太舒服。既是席地、同席交情好，割席断袍当然是断交了。汉魏时由佛教文化引入胡床，渐而有了椅子，至唐代不仅椅凳不算罕见，高形的桌案也出现，虽然跪坐趺坐依然存在，不过垂足而坐已普遍。说来著名的明式家具风格秀丽简净很有审美感，不过整天腰背挺直地坐在硬木椅子上其实是累的，当然正襟危坐是从身体姿态入手的儒家修身规范。

　　话说天天桌椅板凳之后，难得席地而坐似乎不仅只是带来坐姿的变化，心情感觉视角等也微妙有变。席地的第一感觉是四肢放松起来，伸腿盘腿曲腿怎么着都行，身体随意了，心情也难免松弛些。还记得少时炎夏，屋内酷热难耐，凉水擦洗过的篾席也不过稍微凉凉身子罢了，水门汀上铺张草席必是纳凉之选。难得席地，竟然小小雀跃，好像从床上到地下是两个空间，草席的松软略略中和了水门汀的硬而阴，扒手扒脚写个“大”字，实在是很适意的。后来知道瑜伽里有个固定练习“大休息”，即此姿势。酷热使席地成为日常里的例外。人总是比较容易记得例外获得的欢喜，所以天天眠床着也不会记得一张床的功劳，例外睡在地上，好像铺席、擦席、卷席，这些动作也变得趣味起来。

　　席地而坐，消除了桌椅的物理距离，以及桌椅的质地样式等外在功能，只剩下身体和身体的姿势，无形中缩小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畅通了肉身和肉身的能量互动，促膝而谈的亲密感大概比坐在椅子上容易获得，共修的气场自然也强大些。

　　有一年冬夜去入籍韩国的华人朋友家，她家住公寓，吃饭睡觉却是传统韩式，冬天地暖调温，拿张炕几，席地而饭。卧具铺开，上下被子各一即眠。那阵子客居异乡教学疲惫至极，心情难免灰暗，到她家，梳洗过后，一身家居服，坐在地板上顿感放松，伸胳膊伸腿，白天疲顿紧张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大概虽然隔着多层楼板，无法真正接地气，到底席地与坐椅或卧床还是离地气近了些，哪怕异乡的地气，也给人安慰。

　　晒日光浴，草地躺卧，“坐看敬亭山”，好比是席地的变奏，都是身体呼吸地气的方式。据说，赤足踩地的好处，是放掉人体多余的生物电，可惜，现在人实在缺少赤足的机会。布底鞋可作为一种代替，想起少年时代倒是天天百衲布底鞋的，偶到乡下玩耍，竟也无所谓地赤足踩入泥浆，可是长大了各种忌讳各种担忧早已失了这份童心，大概这也是如今难得席地竟然也会生出几分意外欢欣的原由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