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感叹家中书多得无法处理,曾决定把难题交给后人去解,但上回看到故友遗物在地摊上被人哄抢,产生了危机感。书可任人取舍,有的东西万万不能交别人处理,比如信。
家里除了书多,还有就是来信。有父母的;听众、读者的;母校老师、同学的;知友、文友、诗友、藏友的……自上世纪70年代末至今,一封不漏地保存着。
这些信满溢着亲情、友情和关爱,给我许多慰藉。多少次,因杂事疲惫不堪,因过劳住进医院,因莫名纠葛灰心丧气……只要随手抽出封信展读,心就像被一双手温柔地抚摸,寃气、怒气、俗气会烟消云散,眼前变得清亮一片。人就有了勇气,就能朝气蓬勃地继续往前走。最要感谢孩子们写来的信,求解各种烦恼,我被逼学做人师,几十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读者、听众爱屋及乌,在节日、生日寄来祝福。他们追寻我的踪迹,几十年再没见过面,却因为信,天涯犹如比邻。
每封信,都是一颗活泼的心,我从不忍丢弃,一包包、一叠叠放在几只橱里。有的人面已随西风去,信已成了绝笔;有的人虽活着,但再无力提笔;有的在千里万里之外,如风筝断线;有的性情大变,再没有诗情画意……这些信便成了情谊的印痕,欲见不能,惟有回忆。
信都很珍贵,如父母的信。爸于1986年回乡在宁波大学任教,妈一起去了。因忙,沪甬虽近,我也没法常去,只好写信。爸的信多半是谈工作,为我答疑解惑。妈总是一百个不放心,千叮万嘱。信一直写到他们回上海,历时近20年,有满满一箱。如今爸妈都已90多岁,他们不会再写信了。惟有牵挂,爱意绵长。
老师的信始于行知校友会成立的1984年。我时任校友会秘书长,每当节日给他们写信寄贺卡,每位老师都会回信。这些信延续了爱满天下的传统,一声“小良骏”,给早已离开学校的我带来多少惊喜!如今,老师们大多已离世,剩下几位年事已高,不能再动笔。惟有寄语,留在心底。
曾好几次想整理信,也想过是否捐出去,但总是无法割舍。信有感情,有故事,还有隐私,牵涉的不仅是我,还有写信人。信非文学作品,不必刻意编造。不用添油加醋,是世上写得最自由、最真实的文字,最能反映人的喜怒哀乐,但这份情感只与收信人有关。除了某些“名”人因为种种需要外,谁肯把自己如剥光衣裤当街示众一样,成为长舌妇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闹出点八卦来!这些信如一不下心流落到地摊上,卖高价也罢了,最不堪的是多事者搞是非,比如去索隐,去刨根究底,去乱编故事,弄得满城风雨,以讹传讹,使生者百口莫辩,令死者不能安息!太可怕了。
我决定,从今天起,一定开始理“信”!可是,如果信毁了,橱也空了,人却还要活很久,再不能感受师长朋友们的气息,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其实世上万物最终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浓墨淡笺写绮思,最终都化为乌有。“信”落何处,我又何必如此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