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又一次遇到话筒
这红色的声音,今天恐怕需要解词吧?我不确定“90后”能不能看懂这些话:“最高指示”,就是毛主席语录;“促战备”,是指准备与“苏修”打仗,苏修,指苏联修正主义。苏联修正主义是怎么回事?说来话长,同学,还是百度下吧!当时,“一连”就是一年级,“四连一排”就是四年级一班。“复课闹革命”是1968 年以后那个阶段的口号,那时最初的学生红卫兵经过轰轰烈烈的停课造反阶段,已经下乡成为知青,后来的我们这拨儿学生要回到课堂了。回到课堂,也不一定有课本,有课本也不是传统的数理化的课本,而是《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语文,则是报纸上的社论和毛主席诗词。幸好在语文课上我们遇到刘惠深老师,他趁机给我们讲诗词格律,他的漂亮板书滋润了同学们被大字报弄伤的眼和心。这就是那荒唐年月红色声音的背景。
毕业了,我也上山下乡了。
我当知青最初干的活儿是修路,班组里选五大员,我被选为读报员。深山老林里,很久才运来一批报纸。我在公路边与知青面对面读那些过期的“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文章,感觉离眼前的沙子石头铁锹挺远。我就挑小通讯读给大家,读得绘声绘色。
后来又去盖房子。工地上需要建一个临时的广播站,谁能当广播员?又巧了,哈尔滨知青小陈告诉队长说:小敬在中学当过广播员。这一句话,使我又一次遇到话筒。
工地广播站建在工棚里,我在话筒前就看得到热闹的工地。我的广播是用来战地激励的:“添砖加瓦,大干快上!二队今天砌砖3000块。三队的进度超过昨天……”“同志们,加油干啊!”红旗招展,口号嘹亮,颇像电影《雷锋》中的一个场景。房子建好了,广播站撤了,我失落了。正在这时,山上林场建立广播站了,我有了之前的话筒前经历,机遇,又一次赶上了。
这个林场的大名叫“新胜经营所”,小名儿叫“九公里”。它坐落在距离防火检查站九公里的密林里。广播站小小的,只有5平方米左右。话筒崭新崭新的,是上海无线电厂生产的,底座是浅蓝色的,一看就喜欢,话筒上依然包着红绸子。
每天清晨,整个九公里都还睡在晨雾里,我就起身去广播站。看看天,我独醒,好愉快!当小电站的井师傅轰隆一声发起电来的时候,我就打开150W扩音机的低压开关,先预热,半小时后,再开高压。
开始曲当然是《东方红》。唱片是黑色78转的,唱针一定轻放,不能“咯啦”一声,家家户户都有小喇叭,不能惊着小孩老人。声音渐渐升起,持续,渐隐,话筒打开:“新胜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
新胜,醒来了。一位大姐告诉我:“早上从来不看表,你一广播,就起床;你万一晚了,我们全得晚。”
每天晚上的广播,内容丰富了许多。除了转播省台、中央台的节目,我还自办节目,其重要性和地位相当于“新闻联播”。
“现在播送营林段韩凤菊写来的广播稿……”“现在播送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
有人把门推开一条缝:“小敬,给我们来一段二人转呗!”记得那时二人转刚解禁,有些新编的小段,这就是最初的“点播”了。
我太喜欢这话筒前的感觉了。春天把林间的达紫香放在话筒前,冬天把刚采的松子放在话筒前,好享受啊!
在这小小广播站,我是广播员、记者、编辑、技术员、站长,采编播彻底合一,我干得认真而充实。我不用说“这次节目是敬一丹播送的”,因为听众全认识,都叫我“小敬”。山林里的职工家属,大人孩子,都是听着广播过日子的,那时没有电视,广播一响,就是林海雪原唯一的动静了。知青伙伴干活儿回来,问我:“我们在山上听广播,听不出是你播的,还是省电台播的?”我暗自得意,故作平静:“是我播的。”
我当时十八九岁,把小小广播站办得有板有眼。局里在我们这儿开了广播工作现场会,我还一本正经介绍我是怎样办好广播的。其实,就是从心里喜欢。爱好,变成职业,那热情是不竭的,那动力是内在的,不用鼓励也会倾情投入。那小广播站是我知青生活中最让我怀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