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上海中学度过了它成立150周年的纪念日。那一天,郁郁葱葱的上中校园里满满都是呼朋引伴的校友,从白发老人到青年才俊,比起国内许多大中学校的校庆来,衣着更精致讲究,平均颜值很高。上中校长在台上自豪地报告说,学校培养了多少位党政领导、多少院士、大学校长,但其实上中的真正意义,大概更在于,以城市名字命名的它,在经历150年历史沧桑和努力坚持之后,已是这座城市教育水平的代表、文化风习的塑造者,是海派文化精神的有形符号之一。
上海自近代以来的持续发展和文化形成过程中间,教育的作用有多大、戏份有多重,似乎并没有人估量过,也似乎怎么估量都不会过分。
没有上中这般可以直追到龙门书院的幸运,经历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办学大调整以及一次次合并、改名潮流,许多当年的名校,今天已经不见踪迹;存留至今的,多半也是校址一次次搬迁,崭新的校园和楼宇不断启用,每次面对国外知名高校经过几百年积淀的古老建筑与苍翠林木,都会有些面目全非的遗憾。
然而且慢。在高校的校园里行走愈久,愈会感受到,历史文化的基因传承,其实比什么都顽强和重要。比如当年办在上海、后来消失了的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大夏大学、震旦学院、中西女中等等,几乎都只是“名亡而实存”。前些天,老圣约翰办世界校友会,从华东师大到交大医学院,好几所当代高校的校园里都能看到它的校友身影。
也是上周,华东师大还在为纪念前身大夏大学校长王伯群诞辰130周年而出书,学校档案馆馆长汤涛老师花了数年时间精力去翻查档案,还努力想为这位年代久远的办学者、老校长正名。
谁是王伯群?今天的多数人大概都已不知道,一些人如我,仅知道一个传说:这位大夏大学校长为娶年轻校花,造了一座美丽的花园洋房。房子在愚园路上,抗战时征为汪公馆,如今则是长宁区少年宫。
与美人傍大款式的八卦轶闻相伴的,当然不会是多么正面的形象。但直到这一次看了华东师大研究者第一次公开的那些书信、文稿、会议纪要等等众多档案资料,以及对当年传说事实的订正,我们才看到作为教育家的王伯群的真相,他不仅个人慷慨捐资更擅长募捐运作,既为普通学生找工作写亲笔推荐信,又彬彬有礼坚决辞退有背景的违纪生,信奉“自强不息”,砥砺办学,直至辛劳病逝在抗战内迁、艰难维持的办学路上。
原来“校花”并不曾慕恋虚荣、开出金钱条件,校长也不是“近水楼台”或贪污腐败,当年他全情投入、办得风生水起、有“中国哥大”之称的大夏,也已像许多当年大学一样,在物换星移中戛然而终。
初闻真相,不免叹息。再探身历史,分明看到有更多人与事,都曾被误读、被遮蔽,有人得以拨乱反正、重获认识,也有人,可能就此论定。但那又如何?站在华东师大中北校区的草坪上,对着王伯群当年几乎以一人之力筹款11.7万大洋建起的大夏大学群贤堂、今天的文史楼,想想今天以一派典雅气息熏陶着上海理工大学学生的老沪江大学建筑、华东政法校园里自圣约翰大学凝聚而散发的沉稳气息,揣测王校长若地下有知,也会欣慰:只要教育的财富与文化的基因在,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