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蒋家巷中的高级石库门
我的小时朋友俞宏根告诉我,还有一条玉皇山弄堂,却位于昌平路对面的一条弄堂,是属于对面洗衣作坊那一条,也就是我的插兄朋友王经强家住的那一条。为什么玉皇山庙建在蒋家巷,而这个名字却穿越到对面的弄堂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居委会的旁边是一个咸菜作,曾经做过专门腌制咸菜的作坊。我曾经在经过的时候好奇地走进去看工人们做咸菜。只见一个个粗壮汉子在巨大的咸菜缸上赤着脚踩踏咸菜,还用手拉着吊绳,有点像今天按摩中的一种“踩背”。从此我有的时候吃咸菜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双双这样的脚。
走过这条小弄堂,出现了一幢很大很气派的房子,可以说是蒋家巷中的高级石库门。居民都从后门进出。前门则都开着一溜的店。第一家是老酒店。这是一家具有很悠久历史的酒店。店主姓吴,跟我爸爸同姓,而我爸爸是一个嗜酒的人,他在外公的封建势力强压之下,心情是郁闷的,常常借酒浇愁。尤其是在三年困难时期,连饭都吃不饱,哪来酒喝。而这位吴姓酒店老板,还为他常常私留了酒,倒在我爸爸的茶壶里,他端然在酒店里坐着,人以为他是在喝茶,实际上却在慢悠悠地评尝杯中物。我小时候帮爸爸去拷酒的时候,到这家酒店,吴老板和他酒店的食客总是会指着我说,这就是老吴的奶末头儿子,宝贝儿子。
酒店隔壁是一个老虎灶。老虎灶的灶是平的,几个水锅轮番烧着开水,伙计则用着一把紫铜制的漏斗套在热水瓶上,用铜勺子往平锅中舀水,再灌到热水瓶中。整个老虎灶中总是热气腾腾,云蒸雾绕,很有摄影师镜头前的美学效果。我们在冬天的时候,常常喜欢去老虎灶泡水,看着紫铜漏斗和铜勺打开水,非常气派和过瘾。后来改成了水龙头的老虎灶,那种感觉就没有了。老虎灶的后面是一个黑黑的大房间,以前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看到有人进人出,都是彪悍的肌肉。大了以后才知道是一个简易的浴室。踩三轮的、拉老虎塌车的、磨豆腐的各种行业人等,下了班之后,花几分钱打些开水就在后面用一个木桶冲冲,算作洗了澡。
老虎灶隔壁是国营的米店、酱油店、酱菜店。这三个店合在一起,明显要盖过任何个体户的小店。国营店的隔壁是私人的一个炒货和酱菜店。过了酱菜店又是一条横弄堂,以前有过一条水沟,后来填埋之后,成为石子小路,穿向江宁路出口,我的小学同学陶华卿等人就住在这条支弄里。
支弄的角上是一间当铺。我记事的时候已经没有大大的“当”字了,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我曾经到过江苏昆山千灯镇的老式当铺,当铺的柜台高过人头,就像鲁迅描写过的那样。这里的当铺却是延续民国时代的,在新社会建立之后有过一段短暂的时期营业,后来称作调剂商店,我进去过。没有那么高的柜台,接待的人也和气很多,多是一些小户人家应急的时候,把家中临时不需要的东西拿出来当些钱。我记得我妈妈在我父亲死了之后,有的时候也往那里跑,将平时不急用的金银首饰、皮衣皮袄往里送。当年父亲做生意写字用的都是派克金笔,也可以当,那当票我还都见到过。甚至有一次还帮妈妈去将当铺里的东西赎出来。
当铺的楼上是蒋家巷的大户人家,不记得是哪个大姓了。或许就是蒋姓吧。因为蒋家巷的得名就是这里最早住的是蒋家。那房子是青砖红瓦,严严实实。据说是蒋家巷最有钱的人家。我们小孩平时都不知道住些什么人。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那里住的一夜间变成了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甚至把他们指为所谓的“流氓阿飞”。要抄家,要破四旧。他们为人都非常和气,平常无非是穿着海外进口的小裤脚管,尖头皮鞋,或吹着大包头,花衬衫,估计都是有着海外关系的资本家子女。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有家女儿从弄堂口走进来,提着一双尖头皮鞋,穿着丝袜,推着一辆自行车往青砖红瓦的家中走去。显见是在外面被人“革命”了。
沿着这条路走向支弄的深处可以通往江宁路的开口,接下去就会来到小河浜,那是一条小小的臭水沟,到了我20多岁的时候,这条河浜就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