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同学聚会,才知道高中的57个同学,到今天已经走了四个。
这是非常揪心的事。从小学,初中,高中算起,加上大学的同学,走了的,掰掰手指头,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了。这是个悲哀的故事,这又是个必须发生的故事,符合辩证法。想起来,未来的几十年风雨日子,所有的有意碰头与无缘照面,他们都不可能与我们话语人生了,留给我们的是他们过往生活的一些琐碎的小插曲。比如,某某人的字很漂亮,某某人的长跑速度很快,某某人的嘴巴很会说话等等。
人活着总有一些事情要做的,所以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当年的别离是新的憧憬,走开是个定数,不可违逆。这走开,确实像一把蚕豆抛天空,去向都是天命了。随着时间的走失,大家关注与聚合的机会越来越少了,问询与交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我们想起是因为其中的一个人走了,才想起去过往的他,才会感觉自己的情感世界里,少了一点记忆,但这事又很快过去了,因为你实在忙,你实在累,你得先管好你自己。
人活着就是一步步向远方走去,走向远方的哪一处自己最清楚。看看天色,头顶上苍穹的灯鲜亮的越来越少,光线在慢慢淡去了,有的已经接近灭了,心里就很难过。时间啊,真的有脚步,有声音,真的催人老。好像没有做许多的事情,几十年就过去了,同学见面了,说的却是某某人,某年某月,因为某病某事走了。又说好像是不应该走的,是去外地爬山摔死的。爬山岂能摔死?偏偏就是让一块游动的石头砸断了自己的脚后跟,最后与石头一起去了山下的草堆里。
清明,我要去爷爷的坟头。爷爷几十年前就仙逝了,卒年八十有四,高龄了。看望爷爷想想自己,自己也已经六十有余了。此去经年,岁岁如此。每一次去就是我与祖先的接触,是我对死亡的端详,对生命的审视,所以觉得有意思,有意义。记得爷爷逝去时,手还是握着盛有咸菜汤的饭碗,父亲把饭碗从爷爷的手里拿开,爷爷的手指像一把钳子,依旧弯曲着,父亲想掰直,试了几次无果。父亲告诉我:“死人最后抱定的想法与做法,会让你想一辈子。”这话极为灵验,当我们回忆爷爷的时候,这个细节屡屡提起。生命呀,终极有终极的特征。
最近几年,我参加了许多大殓的事。我的那些老亲戚,他们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似的,一个个地走入了先祖的行列里了,先是大舅,再是大姨,后来是老姑父,再是大舅妈,一个接着一个。母亲说,他们也确实都老了。我的小姊妹干脆与母亲打招呼,请求母亲在百年之后别计较女儿哭不来。母亲说:“反正不知道了。”母亲的坦然,当是我们的幸福。母亲还健在,健在谈生死,就等于认同宿命,看上去是消极的,但仔细一想,感觉反而可能更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我大学毕业一年后,一位姓张的同学走了。这个同学读书十分认真,为背《离骚》,右手拿着书本,左手拿着馒头,走到哪里,念到哪里,背到哪里。大学毕业半年就生病了,一生就是一个字——病。我去看他的时候,人脸手脚都变形了。我安慰他说:“现代医学技术越来越发达,看好是有希望的。”他笑着点头:“希望是真的。”这是将要别离世界的人对生存的渴望,但渴望是意念,意念就是意念,改变不了事实。看后几个月,他还是走了,三十岁出头一点点,也算是一生了。
现在同学聚会多起来了,从大学一直聚到小学了。最近听说,有的人从幼儿园开始聚会了。大家说:从穿开裆裤朋友开始聚起,意义更大。这个想法无法用对错衡量。时下不少人聚会都是因为上次的别来无恙才会来的,但是从事物发展的规律来看,别来难说“无恙”,至少有小恙,至于什么“恙”,“恙”在谁身上是没有必要追究的。“有恙”是符合人生规律的。人的一生长短不一,但都叫一生,一生是否美好度过,有个好的心态比较重要。所以说,同学聚会是否问问有啥不开心,需要调整点什么,做点什么,其实倒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