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高先生用心拣的馆子,刚巧是我喜欢的,那间冰蓝色的华堂,客少少,风致嫣然。坐下来,高先生闹着要喫醉膏蟹,相熟的经理百般解释,如今没有牌照,不能做这个碟子了。
大病初愈的高先生意外地健谈,不知如何讲到了家世,原来伊外祖父是汪亚尘,外祖母是无锡荣家的小姐荣君立,一餐饭饭,讲得兴致盎然,还将美术史讲了一遍,有往事里的老谋深算,亦有清夜里的踏风而立。
夜渐渐深沉,慢慢就讲到了老友陈逸飞。高先生讲,陈逸飞去世的时候,小儿子只有八岁左右。某年,与这个孩子一同搭飞机去美国,小孩子在飞机上找他玩。高先生问孩子,看什么书呢?小孩子答,我看的书,你看不懂的。高先生笑,我中文英文都看得懂,你拿来我看。小孩子拿了来,高先生瞠目,真的看不懂。这个孩子在看的,是经书。
之二,去看王艳平的展,艳平收藏的东西非常有意思,人呢,从前是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展的名字叫做“囍缘”,艳平收藏了二十年,很别致,收一个“囍”字。青花瓜瓞绵绵的囍字碗,四囍的铜钱币,盘龙囍字锡茶壶,囍字云肩,囍字瓷帽架,囍字汤碗,囍字茶托,囍字鼻烟壶,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囍字暖水壶,囍字邮票,囍字水烟壶,真真花团锦簇,喜气洋洋,我这样与囍字早已无缘无感的中年老人家,一步踏入展堂,亦不禁哑然与欣然。
艳平陪我看了她收藏的600多幅结婚证书,叹为观止。人生里的这样一幅纸,悲欢离合,让人唏嘘不尽。
芭蕾舞者出身的艳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忽然就迷上这个囍字,中国字里的第一美字,像一段双人舞,美得肝肠寸断。从此,凡是带囍字的玩意儿,都抱回家去。艳平说,光是囍帽,就有600顶。手舞足蹈地讲给我听,要是有机会,做个囍帽的展呀,600顶帽,简简单单地展起来,展厅里放义大利歌剧咏叹调,啧啧,赞死了……我听了不免神驰,到底是芭蕾舞者出身,略略几句,就讲得大有舞台感,这样子的声情并茂,我是如此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