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次老朋友聚会,大伙儿展开各自的话题,谈社会见闻、谈美食美景、谈养老养生、谈儿女小辈……谈得逸兴遄飞、谈兴正酣之时,忽然有位仁兄话锋一转,提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议题:“是不是该议一议我们的后事啦?比方购置坟地之类……”
此议甫出,立时遭到了围歼——我们这帮子朋友曾经遭遇了上山下乡、恢复高考继续深造或返城就业、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历尽坎坷,好不容易盼来了改革开放、经济腾飞,有不少人还经历了下岗的阵痛,但总算苦尽甘来,退休后品尝到了晚年幸福的美酒,好日子正长着呢,怎地去考虑安排自己的后事呢?
那仁兄不紧不慢道出了缘由——原来,这位仁兄受到了街坊旧邻结伴预备后事的启示呢。
他居处于城市的一条小巷深处,原以为这条小巷不会因城市建设之需而遭拆迁,但世事难以预料,最近小巷的几十家住户的门楣上都被写上了大红的“拆”字。这个大红的“拆”字是最风行的中国化的符号标记,引出几多欢喜几多愁。
欢喜的是年轻的一代,他们早对这样的穷街陋巷厌倦透了,房屋陈旧逼仄,没有现代化的生活设施,最典型者每天还要倒马桶,如果不更新居住环境,怕是连找个对象也难,譬如男孩要娶媳妇,人家愿意落户到这里来过日子吗?只要拆迁了,就有新房补偿,什么样的难题都“一烙铁烫平”也。
愁的是住惯小巷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依恋小巷地段好、出脚方便,依恋老屋起居自由、生活散淡、成本极低,最让他们依恋的是几十年的一众老邻居,互相间都知根知底、知冷知热、贴心贴肺,几十年的交情不若瓦楞的积雪,说融化就能融化的,而赛如河沿的石驳岸,经磨历劫,越发的坚固呢。
随着拆迁日期的迫近,老人们在选择补偿新房时尽可能选择一个新村、再不然就是相近的小区,但再怎么选择都不再像同住一条小巷般方便热闹了。于是他们郑重相约,隔些日子一定要团聚一次。报载上海许多老邻居都难忘旧邻,于是以轮流作东聚会的形式年复一年,月复一月,从不间断。在他们的心目中,旧邻聚会是晚年生活中最引人入胜的章节。
那位仁兄意犹未尽,继续说着发生在他的旧邻间的故事——
拆迁后轮流作东聚会是其一端,还有更绝的一个主意,那就是老人们设想结伴去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公墓把各自的墓地都预先买了个妥帖。他们的理由是,活在世上几十年结下的芳邻难以割舍,是一条“活街”,到了死后,何不依然比邻而居呢?趁着清明节上坟之机,好几位老邻居果然去某公墓踏勘了一番呢。
那仁兄“议一议后事”之论虽然受到了大伙儿的围歼,但由此带出的那段寻常巷陌寻常百姓的“痴情”故事却让我感动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