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昆舞台上演《出塞》,以往只用底幕,如今却出现了在背幕上添加着绘画的山景,似乎要让观众明白昭君等人在山路上行进。可是,我们只见剧中人在原处打转:昭君问马夫到了什么地方,答曰汉岭;乘马再进,复问到了什么地方,答是分关。地点大异,而山景依旧,山不换人转,所绘景片恰恰提示看客:汉岭与分关竟然一仍其旧。绘景反而阻碍了戏曲观赏的联想;对艺术真实而言,是欲益反损。
由此想到清宫戏台有上中下三层的建造(在宁寿宫畅音阁等四处各有一座),便于演上天入地的戏,演的人忽上忽下固然忙且累,看的人恐怕也会有审美疲劳吧,分层区别天上、人间、地下,意在求真,其实正好暴露戏曲表演之短。
戏曲可说是善于取长舍短、以长掩短,甚至短中见长,化短为长的艺术,因而无妨认为它什么都能演。腾云驾雾,无须借助钢丝绳让演员升空,它自有演法,川剧用云牌,别的剧种用跟斗;入地至冥用黑纱兜头,或用白纱曳地表示与人间有别。连孙悟空钻入铁扇公主肚里也能表演,铁扇公主坐在桌前椅上,悟空一个跟斗翻到桌后,然后与铁扇公主对话谈条件;那么如何从肚子里经口腔钻出来呢?只不过从桌子背面横向翻跟斗,与观众对面相见,示意刚从口出体形小而未为铁扇公主觉察,还在作借扇之谈。反观电视剧里的情形,缩小了的悟空在某妖肚内,肚内空空如也,悟空或坐或立,像是在一间空房子里;电视剧的拍摄可以把现实生活中看不到的模样利用特技变成视觉形象,但这种肚内空无一物犹如干葫芦一般的空间,却像真中见假;戏曲倒是不讳做假,只求假中见真。这里用得上鲁迅先生《怎么写》所说的那句话了:“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
戏曲艺术的创造,不妨说是因陋就简使然,但它归向于以简驭繁,由简生美。